23.二案重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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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巳时初刻,闻昭三人来到府衙门口,抬眼望去,只见那里密密匝匝挤满人,侍卫一边阻止人群涌入一边呵斥

“都退后!莫要再进来!若是还往里踏进一步,板子伺候!”

闻昭咋舌,心道:这群人是疯了,就为了几个酬金?

正想着,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

“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呐!为娘连尸首都没见着哇!”

妇人哭号着,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将场上所有人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一个高大魁梧的侍卫走过来,对着那妇人怒斥

“喊什么喊!活腻歪了!”

那妇人正哀戚戚地抹眼泪,见那侍卫凶神恶煞地,止住动作,颤抖着后退几步,哽咽

“官爷,奴心里苦呀,您可要给奴做主啊!”

说着又抬袖揩泪,高个侍卫皱眉,不耐烦

“有冤去公堂击鼓来这瞎凑什么热闹,还闲不够乱么?再说,你心里苦找我做甚?我又不是那坐公堂的大老爷!”

那妇人一愣,疑惑

“这不是今天要重审冤案么?我——”

话还没说完,府衙门口突然骚动起来,闻昭看去,只见裴至带着几个侍卫从官署走出来,站定,扫视众人,看见简笙和闻昭,先是一愣而后转头低声对身旁的侍卫说了几句话,那侍卫进去后很快又出来,同样对着裴至耳语,裴至点头,对众人道

“今日提供酬金名额已满,剩下的若再来一律视为自愿协助,没有酬金。”

闻言,众人议论纷纷,嘟囔几句,摇摇头离开了。待府衙门口的人都走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那妇人和闻昭三人时,裴至看向简笙,挥手

“就是她了,带走。”

“是。”

侍卫走向简笙,还未出手,简笙淡声

“不劳大驾,我自己走。”

说完朝府衙内走去,侍卫紧随其后。

“官爷!您一定要替民妇做主呀!民妇的女儿莫阿良死得好惨呐!”

简笙正准备跨上最后一级台阶,听此,顿住脚步,回头看向那妇人,诧异

“你,你是阿良母亲?”

妇人抬头看向简笙,暗叹:好一个美人胚子!

点头,疑问

“你是——”

简笙垂眸,轻声

“我就是杀害前尚书裴矢渝的凶手。”

说完抬眸,见裴至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薄唇微抿,表情平静。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少顷,裴至别开脸,看向那妇人,沉声

“有冤为何不去公堂击鼓,反而来此胡闹,扰乱秩序?本朝律令,蓄意制造事端干扰朝案者笞二十,情节严重者收监一个月!”

妇人刚从简笙的话里回过神来,听完裴至的话,吓得脸色发白,哆嗦着跪下

“官爷!民妇知道错了,民妇无知,大字也不识,哪里晓得这么多规矩哦!还请官爷看在民妇为女申冤心切的份儿上饶过民妇吧。”

裴至看了眼还站在台阶下的简笙,沉声

“还愣着干什么?”

侍卫不敢怠慢,押着简笙进入府衙。看了眼那妇人,裴至吩咐

“一并带进来。”

“是!”

闻昭和祁姝还没反应过来,便连同那妇人一道被带入府衙。进到衙内,看见魏镜,闻昭才明白裴至为何带她进来。

魏镜坐在公堂正中,看了眼闻昭,招手准备让人给她安排位置,却见其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略一思索,知她别扭什么,心道:女人果然是最容易翻脸的,如此,便让她站会儿吧。

收回视线,与裴至对视一眼,魏镜举起惊堂木

“升堂!”

“威~武~”

“堂下何人?”

“民女简笙。”

“民妇张元儿。”

“简笙,可是你投的案?”

“回府公,正是民女。”

“裴矢渝是你杀害的?”

“是!”

“如此,那便交代下你是于何时,何地,因何作案的。”

“回府公,民女于圣治十七年三月初三约莫亥时于裴府会宣阁杀害前尚书裴矢渝。至于杀人动机——”

简笙一顿,看着地面淡薄的暗影,垂眸,再抬首,却是冷笑

“我杀他,是因为他该死!他嫌弃我出身卑微,说我配不上他的儿子!可是府公,我——”

简笙一顿,看向裴至,欲言又止。裴至平静地坐在魏镜下首,不置一词。

魏镜沉声

“你们如何?”

“回府公,我与裴至,裴尚书,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裴矢渝却百般刁难我,千方百计阻止我与裴尚书相恋。我终是受不住他的折辱,便答应兄长简章三月初三随他逃离裴府,一同南下。我们约好亥时会面,却被裴矢渝撞见,他以我三年卖身期未到为由阻挠我们,威胁要将我们扭送官府,我怒火中烧,新仇旧恨,趁他不备用裴尚书送我的木簪将他杀害。”

简笙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心中似有滔天恨意!却不知,此番说辞,痛了几人心!

裴至面无表情地盯着简笙,指节发白,原来未曾忘,只是不愿再回首。

魏镜转头,看向裴至

“裴尚书,她说的话是否属实?”

裴至漠然

“回王爷,我们确曾相恋。至于其他,下官不敢断言。”

魏镜点头,想到什么,再次拍响惊堂木

“带嫌犯简章!”

脚链声响起,一个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男子从隔间被带出来,简笙看去,眼眶发热,泪水瞬间涌出,她的哥哥,这个世间唯一一个还在乎她的人,却因她由一个翩翩少年变成这般模样!

简章被侍卫送至堂前,跪于简笙身旁,木然地看着地面。

魏镜审视二人片刻

“简章,适才她所言可有听到?”

简章扯唇

“自然。”

“可还要坚持你的说辞?要知道,即便你坚持,一旦查明真相,若事实果真如她所言,她的罪情只会更重,至于你,也会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

简章沉默,片刻抬头

“王爷恐怕是要失望了。因为,真相只有一个,裴矢渝是罪民杀的,罪民甘愿抵命,还请王爷不要再伤及无辜,望您三思而行。”

简笙看着他,心里尽是悲凉

“府公!罪女所言句句属实,还请府公明察!”

“吾既接手此案必然会秉公处理,还事实一个公道,至于真相到底如何,如今你们二人口供各异,此案还需进一步审理。今天就先到这吧,来人,把他们押下去!”

魏镜拍惊堂木

“威~武~”

简笙和简章被带下去,魏镜看向跪在堂下畏畏缩缩的妇人,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张元氏?”

“民妇在。”

“你有何冤情要申?”

“回府公,民妇要为我的女儿申冤,民妇的女儿莫阿良三年前惨死裴府,民妇至今连她的尸首都未找见!民妇今日来此,便是要状告裴府,杀人毁尸残害无辜!”

张元儿说完,咬牙瞪向裴至,眼中恨意明显。

裴至看向她,回想她口中的阿良,不一会儿便记起,那个有时会来找简笙,唯唯诺诺的少女,皱眉,他一直不太关心家事,对于阿良的死虽有所耳闻,但那时却没有在意。

思及此,裴至起身,拱手

“王爷,下官有些问题想要问问那个妇人。”

魏镜点头,裴至看向张元氏,

“你说裴府杀人毁尸可有证据?再者,裴府这么多人,难道你要一一状告?况且,三年前你为何不告,反倒等此时来告?”

“这——”

“再者,你真的是阿良的母亲?我记得她好像是因为偷窃被发现羞愧难当自缢而死,按照裴府规定,凡是签了活契的下人,因意外或过失身亡者都应由家人认领尸首才对,可我记得那时,莫阿良死后你们却未到府上认尸,最后尸首只能送往义庄处理了。”

闻此张元儿咋舌,这裴至果然如传言一般厉害啊,这么久的事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不是说他不关心家事么?

正想着,魏镜一拍惊堂木,怒道

“大胆张元氏!你可知蓄意干扰官务,污蔑朝廷命官是何等罪责?”

“府、府公,民妇怎敢欺瞒您哟!民妇所言句句属实呐,请府公听民妇把事情说完呀!”

张元儿抬袖擦眼泪,呜咽

“府公,民妇真的是莫阿良的母亲,不信可以去查我们的户籍。哦,对了,民妇还带了我那可怜孩儿的小像和庚贴,本来是为她说了一门亲事,谁知男方英年早逝,唉,我那姑娘这么善良,怎就如此命苦呢!”

那妇人絮絮叨叨,手一会儿往腰间摸索,一会儿探探袖子,不过片刻,便拿出一张帖子和宣纸,递向身前

“喏,府公,您看呀!”

侍卫将东西拿过来呈于魏镜面前,魏镜打开,一一看过后,对侍卫招了招手,与之耳语片刻,侍从点了下头便离开了。

魏镜看向妇人,继续审问

“即使确定你的身份,你也应为自己说出的话负责。你说裴府杀害你的女儿,那么,你指证的是裴府何人?再者,你可有实际的证据?”

张元儿一顿,随后得意地看向裴至,那眼神好像在告诉他,臭小子,你今天死定了!

裴至未多看她一眼,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张元氏撇嘴,对魏镜道

“回府公,证据嘛,民妇也是有的,只是那人还在路上,这会儿应该快到了吧。”

魏镜皱眉

“你说的是人证?”

“对,府公,民妇千方百计,费尽周折才找到她——当初裴府的掌事苏故!”

裴至一怔,苏故?

三年前父亲死后没多久苏故便向他请辞离开裴府,说是南下去投靠胞弟。

裴至回神,怪异地看了眼妇人,他总觉得这妇人不寻常,自简笙找上门后他便暗中调查他父亲的事,只是,裴府三年前进行过人事大变动,当初伺候过他父亲的以及被他父亲买进府的丫鬟们都相继离开了。而同他父亲关系最密切的两人——裴信和苏故,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任他如何打探也找不见!这妇人怎就能寻得?

看来是有人暗中操纵,等着今日上演一出好戏啊。

魏镜看向裴至,却见他安静地坐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回头,忽然记起被他故意忽略一直站着的闻昭,状似无意朝她扫去,却见她和身侧的侍卫小声嘀咕着什么,嘴一张一合,没有停歇,至兴奋处还伸手比划,逗得那侍卫抿嘴直笑。过了一会儿,大概是说累了吧,闻昭停下,晃晃手伸伸腿,一回头,却见魏镜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闻昭一愣,摸摸鼻子,心道:看我干什么?

却见魏镜对身边的侍卫耳语几句,那侍卫看了眼闻昭,点点头,快速跑下来,从堂后搬出两把椅子,把它们挪到魏镜下首,做完后,走到闻昭身边,抱拳作揖

“准王妃,王爷请您和七姑娘去那里坐着。”

闻昭腹说早干嘛去了!

翻了个白眼边走过去坐下,祁姝欲跟着,迟疑了一下,对那侍卫小声道

“是祁,祁姝的祁,不是七!”

说完一扭一扭地到闻昭身边,端正坐好。

闻昭本来还奇怪她怎么不过来,听见她的话后,看了眼那侍卫,不禁无语,暗骂

祁殊这个小色女!

魏镜收回目光,忽视那侍卫一脸哭丧,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时,有人进来

“王爷,门口有个叫苏故的人求见。”

“带她进来。”

“是!”

张元氏一脸惊喜,心道:终于来了,过了今天……

苏故走进公堂,环顾四周,看见裴至后,一滞,朝他点了一下头,才行至大堂中央,对魏镜下跪行礼

“民女苏故见过岐王殿下。”

“嗯,你且起身。吾有些话要问你,你并如实道来。”

“是。”

“苏故,你可识得你身旁的妇人?”

苏故看着张元儿,点头

“回殿下,民女识得。当初,民女便是从她手里过的莫阿良的卖身契。”

“哦,那关于莫阿良的死,你知道多少?”

苏故垂眸,手一紧,看了眼裴至,片刻

“回殿下,民女要说的事关系民女的安危,可否请殿下先保证,在民女说出事实后,不责罚民女,又或者,让裴尚书回避一下?”

苏故停下片刻,微看裴至一眼,缓缓说道

“民女接下来要讲的便是与,裴尚书之父,前刑部尚书,裴矢渝有关!”

魏镜垂眸,审视堂下两人片刻,沉声

“你尽管说来,无需担心其他,吾定然秉公处理。”

“是。”

苏故福身,娓娓道来

“民女十二岁入裴府,二十又二才离开,统共十年。民女见证也知晓尚书府的一切。刚到裴府时,见那待遇好,以为那里便是人间天堂,殊不知,其实,那处实为女子地狱!”

苏故一顿,再看裴至,冷笑

“说它是地狱也不为过。因为,裴尚书的父亲,裴矢渝,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他是魔鬼,是牲畜。白日在人前,他一副正人君子作派,到了夜间,他便是那嗜血恶魔!奸淫幼女,残害无辜,杀人毁尸,可耻至极!身为朝廷命官,却知法犯法,种种兽行,简直——”

“住口!”

裴至怒斥,眼中尽是失落,苏故看着他,昂首挺胸,讥笑

“怎么,你不相信?可我说的都是事实!你父亲在你面前伪装如此之好!他手染鲜血,却从不让你看见,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呢!你以为他为何每三年都要换一批侍婢,又为何府中频频有丫鬟失踪?裴尚书,你莫要再蒙蔽自己了。”

裴至怔然,绝望闭眼。

其实那天听到简笙的话他便有些动摇,只是,他无法说服自己,那个人是他的父亲,是他一直最尊敬的人!

魏镜看着二人,若有所思,片刻

“苏故,你只需如实把与今天有关的事实说出来即可,若是你有冤情,可递诉状至官府。”

苏故深吸一口气,低头,敛声

“是。”

“莫阿良之死可与裴矢渝有关?”

“是,甚至可以这么说,莫阿良便是裴矢渝杀害的。”

“哦,何出此言?可有证据”

“殿下,民女在裴府当值,掌管人事变动,当初莫阿良签的三年活契,入府时,她才十四,相貌端正。圣治十七年元月初七,裴府管事裴信来找我,说莫阿良做事细心伺候周到,让我将她调到裴矢渝房中,我便照做了。谁知过了三日,莫阿良却找到我,祈求我将她调回,她说她不能忍受,我欲细问,可她却不肯再多言。裴矢渝才是裴府的主人,人事调动需经过他的许可,所以未得到命令,我是不敢轻易调人的。就这样,又过了四五日,大概在正月十五那夜,我去会宣阁找我养的猫儿,猫没找见,却看到莫阿良衣衫不整地从会宣阁走过,在她走后没过多久裴矢渝出现,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他对裴信说

‘这个女人我玩腻了,明天处理掉,换一个新的!’

那之后第二日,我去找简笙让她还借我的脂粉,半路却遇见莫阿良,她嘴里嚷着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我便问她要杀谁,她却突然撸起袖子把手臂伸出来给我看,上面满是鞭痕,简直触目惊心!我问她是何人所为,

她说了句‘尚书’便离开了,不一会儿,裴信出现,让我将简笙调去打扫会宣阁,我知他们的新目标出现了。之后,便传出莫阿良因偷窃事发上吊自缢的消息。”

说到这,苏故停住,看向魏镜

“民女所知便这些了。”

魏镜不语,看着桌案,陷入沉思。不一会儿,之前被他派去的人回来,身后跟着两人。

“下官刘适见过岐王殿下!”

“草民见过岐王殿下!”

“嗯,都起来吧。”

“是!”

“刘侍郎,可查到张元儿与莫阿良的户籍记录了?”

“回殿下,张元儿确实为莫阿良母亲,详情都在这儿,请过目。”

刘适举起记录簿让侍卫递上,魏镜翻开做好标记的几页,一一看过,而后对着另一人道

“义庄的记录呢?”

那人手一抖,呈上一张薄纸,跪下

“殿、殿下,都都在这儿了。”

魏镜接过侍卫递来的纸,扫过,纸上只潦草写着

‘元月十七,死者莫阿良,女,年十四,死于自缢。’

魏镜一怒,将那纸掷于地,斥责

“你好大的胆子!岂敢如此敷衍了事!”

“殿下!草民冤枉!草民刚刚继任,这都是前仵作作的记录!”

魏镜一怔,尴尬地看着跪在地上发抖的人,忽听一声窃笑,魏镜调整坐姿,面色如常,瞥了眼闻昭,继续问

“既然如此,为何不找原仵作?”

说着看向刚刚派出去的侍卫,那侍卫垂首

“回王爷,原仵作因贪污作假案于去年被处决了。”

“这么说来,此案便一时也不能了了。”

魏镜招来裴至,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裴至点头,魏镜准备收案,这时,那个新仵作突然道

“殿下,此次案审可是与莫阿良之死有关?”

裴至停下动作,看向他

“怎么,你知道什么?”

“回上官,草民原是前仵作的辅手,那日,莫阿良尸首从裴府运过来时本是我与师——前仵作一同检验处置,可是那天前仵作却坚持自己一人检尸,出于好奇趁他去拿工具时,我曾掀开那女尸看了一眼,当时,我吓了一跳,那女尸一丝不挂浑身是鞭伤,脖子上青紫一片,隐隐有手指痕迹,嘴唇和鼻子乌青,眼部外突充血,明显是被人掐死的。我欲细看时,说话声响起,于是我便躲在角落的桌子下,我听见前仵作说

‘已经第三次了,太频繁了会遭人怀疑的!’

‘只要你做的好,谁会怀疑,大不了我们多加钱!’

‘裴管事,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这么下去,会出事的!’

‘你放心,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给你多加三十两。’

‘可——’

‘行了行了,就这样吧’。”

听完,魏镜和裴至对视一眼,事情的真相基本已经出来了,眼下只需找到裴信这个重要人证或者说从犯对质,此案便可结了。

思此,魏镜沉声

“于飞!”

“属下在!”

“用尽一切办法,将裴信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