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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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西宫

刘麟躺在软榻上,闭着眼睛。两个丫鬟为她捏肩揉腿,一个丫鬟跪在地上为她修理指甲,于嬷嬷正准备倒香油,就在她刚放下细瓶时,宫人走了进来,看了眼于嬷嬷,走近与她耳语几句。将瓶子放好,于嬷嬷走至刘麟跟前,轻唤

“娘娘。”

刘麟睁开美目,挥手

“下去吧。”

“是。”

宫女们低眉敛目,躬身退了出去。刘麟伸手接过于嬷嬷递过来的纸条,展开,看过后递给她

“烧了。”

“是。”

于嬷嬷看着那纸条在香炉中化作灰烬后,回到刘麟身边,看着她,欲言又止

“说。”

“是,娘娘,可是那边又有什么动静了?”

刘麟摇头,看着于嬷嬷,轻笑

“不,这次是好消息。”

刘麟一顿,轻抚新换的锦衣,淡淡道

“裴至恐怕没法再查那案子了,因为,现在他自身都难保!”

“恭喜娘娘。”

“看来有人在帮咱们,对了,青徐这几天怎么没过来?”

“这——”

于嬷嬷吞吐一句,小心翼翼看向刘麟,不知从何说起

“怎么?是不是那个小贱人又出什么花样了!”

“娘娘,前天,五皇妃为您做羹汤,烫,烫伤了腿。”

“什么!这个贱人,心机怎么这样重!青徐又当如何看待本宫!”

刘后骂骂咧咧全然没有平日的优雅,于嬷嬷垂眼,叹息,这世上最难处理的就是婆媳关系了。想着,于嬷嬷轻声

“娘娘,其实,我觉得五皇妃她挺好的,五皇子夹在你们中间,也不好过啊。”

“怎么连你也——”

刘后正准备斥责于嬷嬷,这时,宫女杏色跑进来

“娘娘,殿下来了!”

刘后收住怒容,赶紧整理衣衫,瞪了眼于嬷嬷

“行了,你先下去吧,让她们进来伺候。”

“是。”

于嬷嬷刚走,魏青徐便带着一盒糕点进来,看见刘麟,抬手作揖,恭敬

“母后。”

“嗯,来了。还以为你已经忘了还有我这么个母后。”

魏青徐看了眼手中的食盒,握着的手紧了紧,面无表情地看着刘麟,只一眼,便叫刘麟心寒至极,她不明白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儿子竟用这样的目光看自己!

都怪那个贱人!都是因为她从中作梗,青徐才会如此疏远我!

刘后眼中闪过怨毒的光,魏青徐看着,心中只有失望,叹息一声,举起食盒

“母后,这是念青为您做的糕点,您尝尝看。”

魏青徐将食盒放于身侧的矮桌上,打开,刘麟看着那精致可口的糕点,想到羹汤,怒不可遏,积压的怒意迸发,在魏青徐还未反应过来,抬袖一挥,将糕点悉数扫落在地,疯狂道

“念青!念青!你现在眼里是不是只有那个狐狸精!青徐啊青徐!本宫是你的母亲啊,你怎么能因她而这样待本宫?”

魏青徐看着散落一地的碎屑,面色一沉,看着几近崩溃的母亲,不语,想起来时许念青的嘱咐,最后还是作罢。

看来,他又要让念青失望了。

刘麟胸口起伏,呼吸急促,半晌,见自己的儿子仍无动于衷,失望摇头

“青徐,你太让我失望了!”

魏青徐依旧沉默,刘麟闭眼,背过身去

“出去!在你没反省好之前不要来见我!”

魏青徐垂眸,俯首作揖,如来时一样,恭敬道

“是,母后,孩儿告退。”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殿门,身后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传来,宫人们颤颤巍巍地立于门口,大气也不敢出。

……

一笑堂,闻昭提着两盒茶叶从里边出来,看了眼身侧悠哉悠哉走着的人,不满

“你不觉得简笙的事另有隐情吗?

魏镜看着她手中的茶叶,反问

“你和她很熟么?不该管的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闻昭气结,她就不该带他来一笑堂买茶叶!哼,小肚鸡肠的男人!

见她撇嘴,魏镜没忍住

“你是不是在骂我?”

闻昭冷哼

“你管我。”

看了眼身后慢吞吞的祁姝,皱眉

“怎么走这么慢?回去晚了,爹又要唠叨了。”

“可是——”

祁姝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魏镜,犹豫不前,闻昭抬手将手里的茶叶抛给她,没好气道

“那你就带着他的茶叶跟他回去好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走去,祁姝哭丧着脸向魏镜求助

“王爷——”

魏镜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祁姝挠挠头,小跑跟上闻昭,还没跑几步,却听

“第一件事,我们在一起时,未经允许,不可率先离开。”

闻昭一怔,顿住脚步,懊恼:该死!怎么把这茬忘了!

于是恨恨转身,不想祁姝这时紧跟在她身后,俩人始料未及,眼看就要撞上,闻昭下意识后仰避开,却因重心不稳直接向后倒了去。

果然风水轮流转,还好魏书悦不在这儿。

想着,闻昭认命闭眼。

然而,过了片刻,预料中的疼痛迟迟未至,闻昭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大的俊颜,她一愣,眨了眨眼,却见那俊颜倏忽展露出一丝笑容,闻昭一时失神,竟忘了身在何处。

“闻姑娘,你还好吧?”

熟悉的声音把闻昭拉回现实,几乎立刻站起身,稍微整理下衣衫,干笑着打招呼

“呵呵,许将军,你也来这里玩吗,真巧。”

许奕正欲回应她,转眼,却见站在不远处沉默朝他们这边注视着的魏镜,一顿,转向魏镜的方向,率先问候

“岐王。”

魏镜点头,往前移了一步,随意问

“将军怎么在这儿?”

许奕是个忙人,能在将军府和宫中之外的地方碰到确实令人意外。

“怎么,这街上可是写了‘不准许奕上街’么?”

许弈玩笑道。

“那倒是没有的,将军军务繁忙,难得在此处遇见。”

许奕笑了笑,看向一旁的茶堂,道

“听说一笑堂的茶品乃京中一绝,府中茶叶正巧用完,今日得闲便来了。”

魏镜点头附和两句,两人沉默下来,许弈这时想到被忽略的闻昭,再看魏镜,忽然抬手恭贺

“下官差点忘了,您与准王妃的喜事下官还未来得及道贺,今日恰巧碰上,下官便先恭喜二位了。”

魏镜看一眼闻昭,见其根本就不理睬自己,只道

“多谢,将军还是快进去吧,我们出来时茶品所剩无几了。”

“如此,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待许弈一走,闻昭便迫不及待拉了对着许弈背影傻笑的祈姝继续回家,却听

“第二件事,若我之后需要你配合的地方,你不可无视或拒绝。”

闻昭停下脚步,回头,咬牙

“你就不能一次说完?”

“暂时就这些了,剩下的我还没想好。”

魏镜理直气壮道,闻昭被气的无语凝噎,盯着祁姝怀里的茶叶,考虑要不要扔掉它们!

魏镜见状,挑眉,怀疑道

“你不会是又想反悔吧?”

“什么就叫‘又’?我什么时候反悔过了?”

“没有就好。”

魏镜本想说上次,却在见其一副随时都要扑上来咬死自己的模样后改口。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来到了岔路口,魏镜突然出声

“今日我就不上门打扰了,茶叶你拿回去,就当——”

迟疑片刻,魏镜继续道

“就当是孝敬未来岳父的吧。”

又道

“对了,婚期已经定下来了。”

闻言,闻昭愣了一会儿才问

“定下了,是什么时候?”

“腊月初八”

“这么快!”

“司天台给的日子,圣上允了。”

……

刑部大牢

简笙和简章隔着木栏,背靠背坐着,两人久久不语,明天最后一审,不知为何裴至将他们关在一起。虽说她确实有很多话要对简章讲,她怕有些事如果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简笙抱着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着昏暗的角落发呆,直到简章的声音响起

“你不该回来的。”

简笙一默,掰扯手指,片刻

“不回来让你无辜枉死吗?然后让我愧疚终身,你便了清对我的亏欠?”

听她说着赌气话,简章无奈叹息

“事已至此,你又何必。”

简笙沉默着,过了一会儿

“知道我为何要回来?”

简章抿唇,看着地上的阴影并未回答,他有预感,简笙接下来要讲的绝对不是他乐意听到的。

“三年前,回到家中,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只问我你在哪里?按照你说的,我把他骗上马车,出京南下。那晚经过淮都,在相思馆住宿,有个人突然找上他,”

简笙一顿,看着墙角出神,似在回忆

“那人说他叫张念娘,我站在门外,他们没注意到。张念娘说相思馆是他父亲张望为纪念柳芸娘而造的,张念娘问他是否还记得这两人。我很好奇,毕竟他从未对我讲过从前。我站在那,你猜,我都听到了什么?”

简章按住心中的惊悸,反问

“什么?”

“我听到,张念娘说

‘杜寂怀,我爹去世前嘱咐我,若是遇见你,让我代柳诗问一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过得可快活?当年你不信她,投敌叛国,逼她至死。如今,你可曾后悔?。”

简笙一滞,深吸一口气,笑了

“你知道,他为何如此厌恶我?又为何不许我看书识字么?”

简章不语,简笙冷笑

“因为我是柳诗和卫平的女儿!我根本不是他的孩子!他恨柳芸娘背叛他,想要报复她,可是却没有机会。所以,他明明知道裴矢渝的恶行,却硬把我送入虎口!可笑的是我一直以为他只是走投无路,逼不得已。”

原来不是厌恶,是憎恨!

简笙痛苦闭眼,生生逼回将要涌出的泪。

简章震颤,她都知道了。

“简笙,我,”

简章转身,看着颤抖的身影,手抬起又放下

“其实,他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恨你们,他只是——”

“他只是不敢承认自己的过错。而我,就是说服他最好的理由。”

简章默然,看着她,轻声

“对不起。”

简笙靠着木栏,未回应。

错如何?对如何?从前而今,他们,皆做了一抔黄土。

那天出了相思馆,张念娘送她一本书册,他说,那书是张望一手撰写,想着有生之年能亲手交与她。她收下了,他没有阻拦。之后,他们去了安南,住在一个大宅院里,那个他少年时的故居,在那里,他也曾意气风发。后来他从一个世人敬仰的大才子变成人人喊打的卖国贼,便再未回来过。那天他讲了很多,从未有一次,他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同她说话。他说,她长得太像太像她,那个一直活在他记忆里,让他此生无法忘怀的女人。人便总是这般,失去了才后悔未曾珍惜。因为爱,故而恨,因为恨,故而痛,因为痛,故而终难释怀。

她还记得,那天黄昏的云霞别样绚丽,他坐在那里,那么仔细地擦拭那把尘封多年的剑。她没有问,亦未阻拦,一切发生的那么快,明晃晃的剑身映照着她的身影,她连眼也未眨一下,血色漫天,她望着他,表情那么平静。原来,她从来都是心狠之人……

后来,她只身南下,找到苏禾,在他那,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两年。终是心不够狠,半年前她又辗转回到京都,来还欠下的债。

往事如烟,如今种种,仔细品来,不过虚妄。黑暗中,却有人盼了她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