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江科长啊……”
孙连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难以置信，“你……你真准备举报陈清泉院长？”他睁开眼，指着那堆小山。
“就凭这些？你知不知道陈院长是什么身份？”
江念初站得笔直，年轻的脸上毫无惧色，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正义感在燃烧。
“孙区长，我查过了！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大风厂群体事件，根源就在这里！”
她拿起一份股权变更记录的复印件，手指点着关键处，
“大风厂员工持有的集体股份，在绝大多数员工毫不知情、更未签字授权的情况下，被人通过非法手段，强行变更转移到了山水庄园名下！
这背后，就是陈清泉滥用职权，授意他的亲信操办的！
我要告他，不仅要告他，我还要申请彻查山水庄园，看看这里面到底藏着多少猫腻！”
“打住！打住！我的小祖宗！”
孙连成感觉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慌忙站起身，绕过桌子，几乎是推着江念初的肩膀把她按到旁边的访客椅上，
“坐下！快坐下！冷静！千万冷静！”
他手忙脚乱地拿起自己那杯幸免于难的茶，又觉得不妥。
赶紧从饮水机接了杯温水塞到江念初手里，自己则烦躁地在不大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念初同志！年轻有冲劲是好事，可也要懂得审时度势啊！”
孙连成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得像个操碎心的老父亲，
“陈清泉是什么人？那是高育良书记当年最欣赏、一手提拔起来的贴身大秘！现在更是高书记在政法系统最得力的干将之一！
你想想，你一个区里的科级干部，地方上的芝麻官，无根无基，就算你告上去，铁证如山……”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高书记一句话，也能把他保下来！最后呢？
除了把陈清泉得罪死，结下死仇，你还能得到什么？何苦来哉！”
“那就连高育良一起查！”
江念初的声音斩钉截铁，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丝毫动摇，
“只要查到高育良收受贿赂、违法违纪的确凿证据，就一起报上去！除恶务尽！”
“哎哟喂！”
孙连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个趔趄，痛苦地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额头几乎要抵到地上，声音都带了点哭腔，
“我的姑奶奶！求求你了！消停点吧！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你知不知道一个小小的科级干部，距离省政法委书记、省委副书记高育良同志，中间隔着多少座山、多少道海？那是天堑！是云泥之别！你想想后果！
想想你的家人朋友！你难道想有一天回家，看到他们因为‘意外’或者‘疾病’离奇死亡吗？啊？”
办公室里死寂一片，只有空调单调的嗡鸣。
江念初握着水杯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她抬起头，直视着孙连成惊惶的眼睛，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却清晰地砸在孙连成心上：
“孙区长，我是孤儿院长大的。在这世上，孜然一身，没有家人。”
孙连成猛地直起身，脸上的痛苦瞬间被巨大的错愕取代。
他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眼神却异常坚韧的女下属，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那……那总得想想你自己的前途吧？”
孙连成缓过一口气，试图换一个角度，“得罪了高书记，得罪了整个汉东政法系统，你在这个圈子里还怎么混？
还想不想进步了？你的仕途可就彻底到头了！”
江念初嘴角勾起一个极淡、近乎自嘲的弧度：
“孤儿身份，政审这一关就永远过不去。科级，已经是我仕途的顶点了。”
她放下水杯，站起身，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往后的日子，我只想踏踏实实，为老百姓做点力所能及的实事。这身警服，不是用来往上爬的梯子。”
孙连成倒吸一口凉气，彻底怔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警官，一没有亲人软肋可抓，二不在乎前途官位，三认准了死理九头牛都拉不回……
这简直是块油盐不进、水火不侵的硬石头！
这要放在古代，妥妥就是个海瑞海青天再世！说实话，他心底深处，有那么一丝极其微弱的佩服油然而生。
然而，佩服归佩服，拦，那是必须得拦死的！
他孙连成可不想陪着这位“孤胆英雄”一起沉船！他还有大好的前程，还想着往副厅、正厅的位置上再努努力。
这举报材料要是从他光明区信访办递上去，哪怕只是经他手过一下，高书记那边会怎么看他？
一个“御下不严”、“纵容下属诬告领导”的罪名扣下来，他孙连成这辈子也就到头了！绝对会被高育良钉死在耻辱柱上！
看着孙连成脸上变幻不定、最终写满“拒绝”的神情，江念初眼中最后一丝期望也熄灭了。
她不再多言，俯身开始收拾桌上散乱的文件和证据，动作麻利而决绝。
“孙区长，您放心，这些材料不会连累您。”
她将所有东西重新整理好，抱在胸前，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静，
“既然信访渠道有顾虑，我有更确切的线索和初步证据，可以直接去市反贪局实名举报。告辞。”
“哎！江念初！你等等！别冲动！再商量……”
孙连成急得伸手想拦，但江念初已经像一阵风，抱着她的“炸药包”。
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留下孙连成僵在原地，徒劳地伸着手，脸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忧虑和一丝被戳破心思的狼狈。
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局，局长办公室。空气中弥漫着新装修材料的味道和一种无形的紧绷感。
刚从帝都空降不久的局长侯亮平，正凝神看着一份关于副市长丁义珍外逃线索的内部简报。
门被敲响，江念初走了进来，将那份沉重的举报材料再次放在了侯亮平的办公桌上。
简洁明了地说明了来意和举报对象——陈清泉，以及材料中指向的山水庄园。
侯亮平放下简报，拿起最上面几页材料，快速浏览着。
他的眉头渐渐蹙起，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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