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骁蹲在督军府后巷的老槐树上嚼着芝麻烧饼,树皮硌得他屁股发麻。晨雾像打翻的米汤漫过青石路,卖炊饼的老汉推着独轮车吱呀呀碾过,车轱辘在潮湿的地面拖出两条歪扭的水痕。鹿灵瑶蹲在墙根数蚂蚁玩,辫梢的红头绳晃得活像戏台子的流苏,忽然跳起来拍打后脖颈:树上的毛虫掉我衣裳里了!
您当这是逛庙会呢?林骁吐出烧饼渣,看着这姑娘昨夜召唤来时非要吃糖葫芦,现在怀里还揣着三串糖衣开裂的山楂球。她踮脚去够槐树枝头的白花,绣花鞋在墙砖上敲出清脆声响,吓得晒太阳的野猫炸毛窜上房梁。督军府正门的铜环突然哐当响了三声,二十几个穿灰绸长衫的盐商鱼贯而入,最胖的那个踩到青苔滑了个踉跄,圆肚皮撞在石狮子上发出冬瓜落地的闷响。
翻过西跨院的月亮门时,蒸蟹黄的香气勾得鹿灵瑶挪不动道。胖厨子端着五层蒸笼从灶房钻出来,笼屉缝里溢出的白汽在他油光光的脑门上凝成水珠子。林骁拽着她躲进太湖石垒的假山后,石缝渗出的凉气激得鹿灵瑶连打三个喷嚏,惊飞了荷花池里打盹的白鹭。郑士琦的副官正在训斥送酒的伙计,马靴踹得酒坛子骨碌碌滚到假山下,封泥裂开条缝,醇厚的高粱酒香混进晨雾里。
宴客厅的酸枝木八仙桌上已摆好十二道冷盘,水晶肴肉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的油光。郑士琦摸着翡翠鼻烟壶在厅里踱步,绛紫色团花马褂的袖口露出半截怀表金链,随着脚步发出细碎的叮当声。林骁刚迈进门槛就被老军阀蒲扇似的手掌拍住肩膀:林副官快来尝尝明前龙井!鹿灵瑶趁机摸走块桂花糕,腮帮鼓得像偷油的小老鼠。
盐商堆里戴圆框眼镜的老头咳嗽几声,茶碗溅出的水渍在杭绸马褂上晕开铜钱大的污痕。郑士琦正说到当年在安州大营吃雪就炒面,东厢房雕花窗棂吱呀轻响。
鹿灵瑶突然拽住林骁衣角,沾着糕屑的嘴唇贴着他耳垂:房梁有耗子!话音未落,“啪”的一声,子弹擦着翡翠鼻烟壶划过,在青砖地崩出个铜钱大的白点。
盐商们钻桌底的动静撞翻了酱油碟,黑褐汁水顺着苏绣桌布往下淌,在地面汇成条蜿蜒的小溪。鹿灵瑶扑到林骁背上时,他感觉后心贴上团温软的棉花,眼前炸开的金光里悬停的子弹显出青龙偃月刀纹路。郑士琦瘫在太师椅上,八字胡沾的茶叶沫子掉进鼻烟壶,在琥珀色的烟丝里滚成个小球。
郑士琦的副官举着毛瑟枪瞄房梁,踩到佛手酥渣子哧溜滑出三尺远,裤裆撕开的裂口露出大红底裤。林骁瞥见房梁缝隙黑影一闪而过。
忙乱了一阵,刺客不知所踪,众人也没心情吃饭了。郑士琦强做镇定,邀请众人花园赏花。
西跨院——藤萝架下青石板冒出嫩芽,蹿出三尺高的奇异藤蔓,金灿灿的花朵在晨光里舒展花瓣。
这...这莫非是祥瑞?穿杭绸的胖子说。他扑向藤蔓要摘花,被窜出来的野猫抓了手背。鹿灵瑶噗嗤笑出声,嘴里的酥皮渣子喷到林骁后脖颈,痒得他直缩脖子。郑士琦摸着翡翠鼻烟壶的手还在发抖,忽然看见藤蔓根部钻出只碧玉色的甲虫,振翅时撒落的金粉在空气里画出道虹光。
当日下午,督军府后花园的凉亭里,林骁捏着块绿豆糕往池子里丢。红鲤鱼争食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石凳,鹿灵瑶蹲在旁边用银簪子逗乌龟玩,裙摆沾着池边的青苔。假山后传来郑士琦的大嗓门:给关帝庙塑金身的工匠要请安州城的!金粉得抹三遍!。
暮色染红屋檐时,林骁蹲在房梁弹痕处研究。铜制的子弹头嵌在柏木里,表面浮着层青绿色的铜锈。鹿灵瑶趴在梁上啃芝麻糖,糖渣簌簌落在郑士琦昨夜批阅的公文上,把胶澳盐税四个字盖成了花脸。忽然有卫兵通报发现刺客衣物,众人涌向西厢房,只见晾衣竿上挂着件湿漉漉的黑衫,袖口还沾着槐树花粉。
定是翻墙时被露水打湿的!郑士琦的卫队长举着衫子嚷嚷,却没注意衣角缝着块胭脂铺的价签。鹿灵瑶趁乱摸走厨房新蒸的枣泥糕,躲在月亮门后吃得满手油光。林骁盯着翡翠鼻烟壶在夕阳下的反光,忽然发现壶嘴内侧刻着串洋码子——G.1920,像是用西洋怀表的发条尖刻的。
入夜后,奇异藤蔓在月光下疯长,金花绽开时发出风铃似的轻响。巡夜的卫兵吓得绕道走,有个胆大的用枪托碰了碰藤蔓,瞬间被喷出的白雾迷晕。鹿灵瑶趴在窗台看得真切,偷偷把吃剩的枣核扔过去,藤蔓突然卷住枣核缩回地底,吓得她钻进被窝直嘟囔:这玩意儿比糖炒栗子还烫手!
次日清晨,二十辆骡车拉着关帝庙的金漆建材出城。车队末尾有个眼生的脚夫,那人草帽下藏着道寸长的刀疤。鹿灵瑶坐在粮袋上晃悠双腿,忽然指着路旁老槐树喊:昨天那只花猫又回来啦!树梢应声掉下个松塔,正砸中刀疤脸的草帽,露出半截泛着油光的驳壳枪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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