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百鸟争鸣:大爷泪目,硬币如雨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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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那点引子拖长的、带着唢呐特有漏风“嘶嘶”声的余音,跟最后一缕没化透的金粉似的,稀稀拉拉抖落在越来越稠的红光里。手指头僵得跟冻萝卜似的,“啪嗒”一声松开了音孔。那口顶在肺管子里的丹田气儿,猛地一泄。操……这玩意儿简直像跑了十里地没喘气,眼前发黑,星星乱蹦,脑仁子嗡嗡的响,震得不轻。要不是手里这根还带着热乎气的破铜管戳在地上支着,真得当场趴窝儿。

世界他妈突然静了。绝对的、死水一样的安静。公园那点小孩儿闹、大爷聊天的背景音好像被黑洞吸走了。就听见自个儿那点粗气喘得跟拉风箱似的,和耳朵里还没散干净的“嗡嗡”回响。远处刚才被惊飞的麻雀,现在也乖觉,缩回深绿树叶子后头当布景板。

来了…来了!

脑子里那“百鸟朝凤”四个大字,猛地像点燃的炸药引信,“嗤啦”一下烧到了头!

身体根本不是我的!那口还没喘匀的气,被一股不讲理的滚烫气流裹着,从肚子深处直冲上来!腮帮子“噗”一声鼓得溜圆,死硬地撑住。手指头刚碰到唢呐杆子那冰凉的音孔——磁石吸铁!稳!准!

气流通了!

一种浑身过电,又他妈爽得上头的邪乎感觉,瞬间就淹了天灵盖!

那破唢呐嘴巴子猛地一抖!一声炸裂的、苍凉到骨子里的尖啸,跟支离弦的响箭似的,“唳——!”地一声,直冲云霄!把这死水般的安静捅了个稀巴烂!这动静,像刀子刮破油布,带着股子蛮不讲理的狠劲儿!

就是这股劲儿!它自个儿来了!

胸膛里那点擂鼓一样的心跳,瞬间就被这蛮横气流碾成了渣渣。血往脸上涌,烫得要裂开,眼前都蒙了一层雾气似的。啥系统提示、啥指法要领、全都滚蛋!就剩一个念头烧得脑门发亮:吹!使劲吹!把这腔子鸟气全他妈放出来!

手指头!抽风了!

在唢呐杆子上跳上了!点!颤!滑!手指头不是手指头,成了打鸣公鸡的脚爪,上下翻飞。

丹田那股暖流还在死命烧,烧得嗓子眼发干冒烟,可那气流像是活了!绵绵长长,杠杠地往上顶!

“呜~咕!呜~咕——!”

一声闷厚得能拧出水来的鸣叫,带着湿树叶子和泥土的腥气,从喇叭口滚了出来!像从那老林子最深、最绿的山坳子里挤出来,一路滚着晨露,又沉又懒!不是我吹,是这破管子想当布谷鸟!念头一闪,舌头根子底下像装了根小簧片,跟着气“嘟噜噜噜……”弹起来!花舌!布谷鸟叫里那点抓人的小颤音,活了!像颗露水“滴答”从宽叶子尖儿滚落,砸进耳朵眼里!

下棋那堆大爷,像是被这声“布谷”惊醒了。李大爷那把摇惯了的老蒲扇,“吧嗒”一声掉棋盘上,车马炮都震跳了位。他那双熬得浑浊的老眼,猛地就瞪大了,像不认识我手里这玩意儿。

还没完!

那口气在嗓子眼儿里一拐弯儿!一股活蹦乱跳的劲儿顶了上来!

“唧唧喳喳——喳喳喳喳——!唧——!”

一串带着火星子的、透亮爆裂的动静,活像甩出串钢珠砸在铁皮屋顶上!是花喜鹊!这声儿太冲了!太脆生!泼辣得像小媳妇儿叉腰骂街!指法快得只剩虚影!音孔被手指头玩命地开合开合,声音又短又急又炸窝!活脱脱十几只花喜鹊在头顶电线上蹦迪掐架,抖落一地碎嘴子的欢喜!听得人太阳穴直蹦!

路边石墩子那遛大金毛的中年男人,脸“唰”地绷紧了。大狗也不晃尾巴了,耳朵支棱着,直勾勾看过来。

气息!滑!往上飚!

小腹猛地往里一收!一股更瓷实、更浓缩的气,顶着舌根子直冲天灵盖!高音!尖得人牙根发酸!

“嘀溜——嘀溜哩哩哩——!”

画眉来了!那声音细溜溜、滑腻腻,弯弯绕绕缠人!每一个拐弯都像抹了香油!滑音!绝对是滑音!那口气托着这调子,绸缎似的抖开,在空中划出一连串溜溜圆的弧线。娇!带着点藏叶子后头的得意劲儿,绕着人头顶滴溜溜转圈儿。听得人心尖儿痒痒!

长椅上望天的老太太,不知啥时候把脸转了过来。她那没啥焦点的眼睛里,那点浑浊被这婉转的鸟鸣一点点冲淡了。嘴角,抿着抿着,自个儿就向上翘起一个微小、还带着点惊奇的笑涡。晚风吹动她鬓角银丝,跟着调子一飘。

鸟叫声一茬接一茬,疯了!

老乌鸦嘶哑的“呱——”,沉闷得像含口老痰;

“笃笃笃笃!”短促的,活像啄木鸟拿脑袋磕木头;

“咕咕——呼呼……”笨拙的斑鸠扑扇翅膀;

云雀那能刺破天的破空长啸,“咻——嘤~~~~”!

全活了!疯了!从一个黄铜喇叭嘴里喷出来!一会儿像老树根在泥底下呜呜地哭,诉说些老早没人记的事儿;一会儿又高亢得要捅破老天爷的屋顶,去追那刚冒头的日头!整个公园的空气被搅成一锅滚烫的糖稀!那份厚重的苍凉,是大地睡着了的鼾声;上面跳着的,是百鸟炸了窝的、挣脱牢笼、扑棱翅膀去追光的滚烫鲜活!

技巧?丢它姥姥的技巧!手快成一片虚影!气息在腔子里像野马撒欢!什么花舌、滑音、气顶音、颤音……全他娘的像喝了假酒撒疯,一股脑往外蹦!感觉,像被什么几百年的老精怪上了身,这破唢呐是它唯一的嘴!

高潮!百鸟齐呼啦往上冲那段!

全凭最后一口气死顶着!脸憋得紫里透红,眼珠子快鼓出来!那动静,硬是顶了上去!高!高得能杵破天!辉煌!像整个天都亮透了,无数鸟儿扑棱翅膀的轰响,卷成惊涛骇浪,迎着那喷薄的红日头往上冲!巨大的劲儿顺着这破管子砸出来,震得喇叭口嗡嗡低吼!感觉脚下这片草皮都在哆嗦!

曲终!收!

最后几个利索得像剪刀铰布头的音符,“锵!锵!”两声,砸在地上!

万籁俱寂。

绝对的,真空一样的死静。死寂。

手里的管子死沉,冰凉。

肺像俩破口袋漏着风,疯狂地呼哧,眼前冒黑星,腿肚子哆嗦,全靠那根唢呐杵地撑住,才没当场跪下。汗,跟泉水似的,瞬间湿透了后背前襟,黏糊糊,凉飕飕。心跳擂得耳膜都疼,在这死寂里跟打雷似的轰响。

静得吓人。没人动弹。遛狗那中年人,绳都忘了扥。李大爷身子抻得老长,脖子梗着,那双眼珠子红得跟兔子似的,里头滚着亮汪汪的水汽,就在下眼边儿那转啊转,倔着不肯掉下来。他那下棋的老伙计,张着嘴,活脱脱一尊刚从土里刨出来的古董像。长椅上那老太太,摸出一块洗得发白、边角都毛了的手帕子,慢慢地、一下一下地蹭着眼角,没声儿。远处那几个不敢靠近的娃娃,也都原地定住了,小脸儿上全是懵的样儿。就那只大金毛似乎还没回过神,尾巴像个棍儿似的竖着,嗓子眼儿里“呜噜呜噜”地小声咕哝。

直播间…也彻底哑了。

弹幕区冻得跟冰块儿一样。刚才还在疯跑的屏幕,纹丝不动。一条新弹幕都没有。就看着右上角那个代表活人数儿的数字,在让人窒息的寂静里头,疯了似的往上飚!2800…3100…3500…4000!疯了!数字发疯了!但它就是真的,不带弹幕的疯涨,冷得烫手。

足足憋了有十几秒。弹幕区像个刚被点燃的军火库,轰然炸翻!

“!!!!!!!!!!!操操操操操!!!!!!”

“牛逼!!!!!!”

“沃日啊!!!!真TM给我吹哭了!!!!”

“眼泪擦不住了操!谁递我张纸!!!”

“给大爷大妈跪了!!!!集体听哭了!!!”

“主播你他妈不是人!!!是行走的唢呐妖怪吧!!!!”

“灵魂出窍了!!!真出窍了家人们!!!就那百鸟往上冲的时候!!!”

“唢呐流氓名不虚传!!!请收下我的膝盖!!!”

“镜头!!切大爷!那位说嚎丧的大爷呢?!我要看他!!!!”

“小礼物别停!!妈的给我冲!!!火箭刷起来!!!!”

屏幕上礼物特效彻底疯了!不要钱地往外喷!五彩的星星砸下来!一堆堆发光的小城堡跟韭菜似地一茬茬长!嘉年华的大烟花一个接一个地爆,炸得整个屏幕都在闪!弹幕滚得太快,厚得叠了七八层都看不清字了,满屏的“卧槽”和“泪目”在跳舞!活人儿数飙到了5800,眼瞅着往六千顶!

就在这片屏幕都快点着的混乱里,现实世界却演出着更戳心窝子的一幕。无声,却滚烫。

那个骂我“嚎丧”的李大爷,动了。

他慢吞吞地、极其费劲儿地弯下老腰,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从他那小板凳旁边,摸索着捡起了掉地上的老蒲扇。他拿着扇柄,攥得死紧,指关节都白了。然后,他挺直了腰板。

那红得吓人的眼眶子,终于没兜住那汪滚烫的老泪。“唰啦”一下,眼泪珠子顺着脸上那道道深沟,一溜烟儿滚落下去,留下两道亮晃晃的水印子。

他没擦。就用那双浑浊得不像样、却又盛满了说不清是伤还是啥的老眼,死死盯着我。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嗬嗬”作响,像是憋了一大串话,可一个字儿都蹦不出来。

就在这时候,我眼神刚好滑到另一边。长椅上那老太太,不知道啥时候已经悄没声地站起来了。她绕过前面几个听傻了的,径直走到了我脚边那个扔在地上的破鸭舌帽前头。

她那干树枝一样的手,爬满青筋和老斑,伸进了自己挎着的、洗得发白的旧布袋里。

没掏硬币。

掏出来的是两个圆溜溜、黄澄澄、带着翠绿小把儿的橘子。在夕阳的红光里,橘皮油亮油亮的,晃人眼。

老太太一句话也没说。就那么把两个带着她手心温热气的橘子,轻轻、再轻轻地,放在了那顶沾着草屑、空空荡荡的破帽子里。那动作,小心得像怕惊动了刚睡着的小娃。做完这事儿,她才抬起了脸,用那双早昏花了的眼,瞧着我。那眼神,没了刚才看天时的空,软得跟温水一样,悲伤浓得快要把人淹了。嘴皮子无声地动了两下,特慢。我看清楚了那口型。

“孩子……”声音细得跟蚊子哼一样,砸在心里却跟石头似的。

“…吹得真好……”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像…像俺那个死鬼…年轻时候…吹给…”

后面的话彻底被更厉害的哽咽埋住了。两行泪珠子再也兜不住,“啪嗒啪嗒”直接砸下来。她抬起枯瘦的手背,狠狠在眼睛上抹了一把,也没看周围是谁,头一低,肩膀上的旧毛衣外套往下溜了点都没管,脚步蹒跚地,一声不吭挤开慢慢骚动起来的人堆,朝落日更沉的方向走去。她那瘦小的、佝偻着的背影,在越来越深的光影里,给拉得老长老长,最后看不见了。

“哐啷!”

一声挺清脆的金属撞响。

那个靛蓝汗衫的老大爷这会儿已经走到我的破帽子边上了。他手心里捏着一个刚从裤兜里摸出来的小玩意儿,看那架势,像是有点舍不得,又下定了天大的决心,那动作甚至带着点神圣。他弯了腰,牙一咬,手一松。

一个小小的、还带着他手心汗湿气的、亮晃晃的……

一毛钱硬币。

落进了帽子里。砸在橘子光滑的表皮上。清脆,又孤单。

叮——当——

像颗火星子掉进了干透的柴禾堆!

“哗啦啦——叮叮当当——噗噗啪啪——!”

人群一下活了过来!

刚才还在曲子余韵里没醒过神的围观老头老太太,像是突然通了电!那些围着的、听了半天的人,被点着了!

遛金毛那大哥,大步流星就过来了,一手扥着狗绳,另一手已经去掏钱包。“啪嗒!”一张折成小方块的十块票子,直接盖在帽子上,压住了几枚硬币。

那个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妈妈,从车座底下掏啊掏,摸出一枚崭新的一块钱钢镚,弯下腰,在孩子不明所以的大眼睛注视下,稳稳当当地放在橘子旁边。

“爷爷!我也给!”一个小男孩挣开了大人的手,攥着他早上买糖块儿剩下的一枚发亮的五毛钱,小跑过来,踮着脚尖,认认真真地把它塞进帽檐的边边上。

“当啷!”

“叮!”

“啪!”

像老天爷兜头倒了袋儿钢珠!

一块的、五毛的、一毛的硬币!钢芯的!铝皮的!它们冒着光,从四面八方飞出来!叮叮当当地砸在布帽子上,蹦蹦跳跳地砸在橘子皮上,最终拥抱在一起,挤进了这个小小的、却仿佛装下了整座城人情冷暖的帽兜里!几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绿票子(五块、十块的)也插着缝儿落了进来。

声音脆!响!热乎!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公园这一小片天地的空气,全被这清脆又滚烫的“金玉交响乐”给塞得满满当当!

人们脸上那种单纯的悲伤淡了,变成了一种混杂着激动、欣赏、和“干了件特痛快事”的满足!眼眶的红也许没退尽,可嘴角都咧开了。

“好小子!带劲!”那位李大爷的老棋友,把棋篓子往屁股底下一垫,也凑过来,朝帽子里又丢了俩一毛的,动静贼脆亮,“接着整!老头子爱听!”

“再来一段呗!”

“吹得人心窝子又亮堂又酸抽抽,好!忒好!”

帽子里那小山越来越沉。硬币和纸票堆成了宝塔。那俩鲜亮的橘子,被金属一点点埋住,又倔强地拱出半个鲜艳的小脸蛋。帽子沉甸甸地往下坠,像个吃饱喝足的胖娃娃。

裤兜里的手机震得跟要爆炸似的。屏幕上的数字,像吃了十斤跳跳糖,疯魔地往天顶飚:6500…6800…7000!!!彻底坐稳了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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