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带回来的那点暖和气儿，像件湿透又被夜风半干的汗衫，贴在皮肤上，散不掉，也捂不热。出租屋的小床，被这身板儿一砸，嘎吱一声抗议，震得窗台上塑料仙人掌的尖刺都跟着颤了颤。累，是真累。骨头缝里咝咝往外冒的酸楚，把刚洗完澡那点清爽劲儿全搅成了浆糊，可胸口那地方，就是堵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沉甸甸的，又带着点烧灼感。
翻了个身，硬板床硌得肩膀疼。眼前挥之不去的，还是那把差点被我吹炸膛的破唢呐，夕阳熔化的金边儿，大爷大妈眼里的水光和咧开的牙豁子，帽兜里沉甸甸的硬币橘子，还有直播间最后炸开的、带着滚烫体温的弹幕。手指头在枕巾上无意识地摩挲，关节里残留的触感还在，冰凉的铜管和按压音孔时那股死命的酸胀，好像已经刻进了皮肉。这感觉……这他妈就是“值了”？有点像刚被人从澡堂子蒸房扔进冰水池子，哆嗦打完了，心里反而透亮得出奇。
摸过床头柜上屏幕刚暗下去没多久的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直播后台。那刺眼的“115.82”后面，还跟着个新消息小红点。点开一看，是平台推送，跟催命符似的，就顶在脑门上：《零点特惠！主播能量补给站限时开启！人气飙升，技能逆袭！》下面配的图，金光闪闪的大转盘，活像烧饼上洒满了有毒的金粉，诱惑得人心发颤。
“技能……”
昨天之前，但凡瞅见这俩字儿，我指定得“呸”上一口。娱乐圈里那些花架子？虚头巴脑，顶个屁用！能顶一个盒饭钱么？可今天……那点沉甸甸的回味还在心口窝里荡着呢。破唢呐都能吹出人心尖上的酸软甜咸了，那要是正儿八经搞点能吃饭的手艺活……念头一起，脑子就烧得有点晕乎。翻个身，把脸埋进带着汗味的廉价枕芯里，闷着声嘟囔：“行行行……老子再信你一回！就一回！”声音透过棉花枕头，瓮声瓮气地飘在漆黑的小屋里，“系统大哥啊……祖宗！您行行好！今天夕阳没白落，兄弟我这点人气您也看到了是吧？别搞我了！再来个唢呐精通啥的实在顶不住了，手指头都快废了！弄点靠谱的，成不？修个灯泡切个墩儿，实在不行教我怎么摊煎饼果子都行啊！能活命就行！要求不高吧？”
嘴里巴巴地念着，手指头悬在屏幕那金光闪闪的“立即抽奖”按钮上，跟悬着一根随时能捅炸军火库的雷管似的，抖得不成样。深吸几口气，肺叶子鼓涨得生疼，也没能压下心里那擂鼓般的响动。那破唢呐杆子好像又开始突突跳着烫手了，妈的。
“3……2……”
心跳和脑子里机械的读秒声撞在一起，像闷锤砸在破鼓上，咚咚咚，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眼一闭，牙一咬，指甲狠狠戳进屏幕！
“1！抽！！”
嗡——
手机猛地一震，整个屏幕瞬间被刺得一片惨白！那感觉，像是谁突然掀开了墓地的盖板，一道冰冷的惨白光柱直冲脑门！视网膜被灼得一片空茫，白花花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脑子里只剩那巨大转盘疯狂转动的残影，像台失控的绞肉机，哗啦啦搅得人灵魂都要出窍！
几秒？还是半辈子？那股让人晕眩的强光终于褪去，露出手机屏幕的本相。
指针……停了。
屏住呼吸，眼皮都忘了眨一下，眼珠子恨不得从眶子里瞪出去，死死钉在那根细小、却仿佛能决定阴阳两界的指针尖上。
那是什么玩意儿？！
指针指向的格子，根本不是预想中的“厨艺入门”或“家电维修”那类散发着人间烟火气、哪怕透着点平庸但好歹正常的图标。那图标……
暗得发污的青黑色底儿，像是水底淤积了百年的烂泥和腐烂水草搅拌成的浓浆，看一眼都觉得脏。形状更是诡异扭曲，活脱脱像个人形——不是完整的，是某种被水流、淤泥、绳索之类东西拉扯得变形、支离破碎的人形轮廓！轮廓边缘线条模糊断裂，丝丝缕缕地延伸出来，末端凝聚成墨绿色的水滴形状。那水滴，像是有生命的，正在“滴答……滴答……滴答……”隔着冰冷的屏幕，一股子阴寒、潮湿、混着浓重水腥和腐败淤泥味儿的绝望气息，蛮横地顺着视线钻进脑子，瞬间冻住每一根神经！
图标下面，一行鲜红如血的小字，鬼火般幽幽悬浮：
【专业级捞尸辅助知识】
捞……尸？！
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针管，狠狠扎进瞳孔，直捅进脑浆深处！
“嗬——！！”
一口凉气卡在嗓子眼，肺叶像被瞬间抽成了真空！全身的血液像是被一股零下百度的液氮从脚底板“滋——”一声灌到了天灵盖！所有毛发，根根倒竖，活像通了高压电的扫帚苗子！
“捞尸？！！”破音的嘶吼根本不是从喉咙里出来，是被巨大的恐惧直接从心口撕裂，硬生生挤爆了胸腔冲出来的！
手机跟烧红的烙铁似的猛地烫手，我整个人像被千斤弹簧床“嘭”地一声狠狠弹射出去！“哐当！”一声巨响，后腰结结实实撞在冰冷的墙壁铁管上，疼彻骨髓都顾不上！黑暗中靠着墙根滑下去，缩成一团最原始的颤抖，胃袋抽筋似的搅动翻腾！
“系统我艹你大爷！！！”嗓子已经劈了叉，嘶哑得像砂纸打磨锈铁皮，“你TM是阎王爷派来的吧？！！”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系统那个冰冷机械的非人感在无限放大，“昨天是唢呐送夕阳！！直接送到位是吧？！今天就直接让我去捞尸体？！你想让我死直说！！！嫌老子命长碍你眼了你吱一声啊！操！！”
什么主播风范？什么直播收益？全他妈喂了鬼了！对着眼前漆黑一片的空气，我疯狂地挥舞着拳头，眼睛瞪得快要爆出血来，唾沫星子跟绝望一起喷溅：“捞尸？！捞尸！！我去你妈的捞尸！系统！爹！爷爷！祖宗！！你他妈是不是内存条进水了？！脑子被下水道堵了？！！”
疯狂咆哮间，一股冰冷的、非人的力量根本不给任何喘息和抗拒的机会，如同深海下蛰伏的巨型乌贼，猛地缠裹上来！无数冰冷滑腻、带着无法言喻死亡和腐朽腥臭的“触须”，粗暴地扎进我的太阳穴！瞬间，脑浆像一块被强行撑开的冷冻橡皮泥！
【知识灌输：开始。】
【冰冷机械音，不带一丝波澜，像手术室里的无影灯，将解剖台上的一切细节残忍地放大。】
【知识碎片01：尸体在不同水质（淡水、咸水）、水温下的自然变化特征开始植入。关键词：浸泡肿胀、膨胀变形、皮肤剥脱、腐败、产生……】
一股浓烈的、夹杂着水腥和恶臭的画面感炸开——浑浊水底漂浮的、鼓胀如球的不明物体，表皮泛着瘆人的、诡异的灰绿色，像被泡发的腐烂豆腐……
“呕——！”生理性的剧烈恶心根本无法抑制，胃液疯狂上涌！我死死捂住嘴，身体弯成虾米，干呕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可那声音还在继续，像钝刀子一点点锯着神经！
【知识碎片02：水中尸体特征辨识。关键词：穿着衣物附着物（水草、泥沙）、体表伤痕（锐器伤、钝器伤、扼痕）、肢体残缺、面部辨认难度（巨人观现象）…】
巨人观？！这个词像颗炸弹砸在脑浆上！眼前不由自主浮现那泡得五官挪位、皮肤撑得透亮、像个巨大丑陋人皮气球的恐怖景象！
“停下！！！操你妈停下！！”我嘶吼着捶打自己的太阳穴，恨不得把脑子挖出来！指甲在额头上刮出血痕！可那冰冷的声音是最高效的复读机：
【知识碎片03：水流动力学基础与应用…根据流速、流向、水深、河床地形…推测尸体可能的沉降位置、悬停位置、漂浮轨迹…】
冰冷的数学公式、物理模型像冰锥一样钉入思维！水流不再是诗意的涓涓细流，而成了裹挟亡者、充满阴诡算计的肮脏轨道！
【知识碎片04：专业打捞工具类别及操作要点…长柄钩（带爪）、拖网、绳索固定（活套结）、船只协同…】
脑子里自动开始模拟，手中拿着那根冰冷的、带着倒刺和弯曲钩爪的长杆，在浑浊的水下搅动、探索、触碰到未知物体的瞬间……
“呃啊——！！”浑身瞬间被冷汗浸透，鸡皮疙瘩如同爆炸的米花，层层叠叠炸满了每一寸皮肤！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混合物，从尾椎骨直冲头顶！打捞？这他妈是去地狱门口钓鱼！
【知识碎片05：个人防护与注意事项…穿着密封防化服（防尸液污染及病菌）、佩戴护目镜（防飞溅）、打捞后严格消毒…心理干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征兆识别及疏导）…】机械音平静地念着这些名词，像是在念一张超市采购清单。可那“尸液飞溅”、“PTSD”的字眼，像淬了毒的手术刀片在刮擦耳膜！
胃里翻江倒海终于憋不住了！“哇——！”一口黄绿色的酸水喷薄而出，全数喷溅在冰凉粗糙的水泥地上！酸腐的气息瞬间弥漫整个狭小空间，比厕所的尿骚味还要催命！整个人脱力地蜷缩在呕吐物的旁边，靠着墙壁，脸贴着冰冷刺骨的铁皮暖气片（夏天当然不通气），身体筛糠一样抖。意识像是被硬生生按进了冻满尸块的冰窟窿里，冰冷刺骨的碎片源源不断涌进来。脸色？不用照镜子，肯定白得像刚刷了石灰的墙皮。
系统那毫无生气的电子音，还在继续做着毫无感情可言的“温馨提示”：
【恭喜宿主成功加载‘专业级捞尸辅助知识’。技能等级：精熟。】
去你妈的“精熟”！
【相关经验与案例库已同步开放查询权限。】
查个锤子！查查今晚阎王殿有没有位置给我留个坑吗？！
【希望宿主能学以致用，在实践中领悟生命的……】
“生命你妈了个……”
后续的电子音被大脑应激反应彻底屏蔽了。世界只剩下嗡嗡的背景音，还有颅内那依旧在不断回响、不断强化、带着水腥味儿和淤泥腐败气息的冰冷词汇：巨人观、皮肤剥脱、悬停位置、长柄钩……身体完全软了，跟被抽掉了所有脊椎骨一样，烂泥似的瘫在那滩呕吐物旁边，唯一能做的只有死死地抱住自己冰凉刺骨的膝盖。
屋角的破风扇还在徒劳地转动扇叶，吹进来的只有城市午夜浑浊燥热的风。身上是汗，地板上是吐出来的酸水，靠着冰凉的铁暖气片……什么叫冰火两重天？这就叫！
昨天的夕阳下，一把破唢呐吹得人心头滚烫，连陌生人的零钱都带着橘子皮的清香。
今天零点一到，那金光闪闪的玩意儿立马变脸，从兜头一盆砒霜拌鹤顶红！专业级捞尸？！这他妈跟昨天那把送夕阳的破喇叭是一个路子下的崽？阎王爷开的跨界培训班吗？！
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嗒嗒嗒地响在死寂的屋里，成了唯一的伴奏。被子里的汗是冰的，贴着墙的手臂是冰的，膝盖骨是冰的，脑子里不断回荡的那些捞尸“知识点”，更像是一根根冰锥在反复穿刺搅动。
操……真他妈要死……
窗外，城市沉睡的低鸣像遥远的潮汐。屋内，一个被强行塞了一脑子地狱知识点的家伙，死死抱着被子，蜷缩在呕吐物的酸臭、冰冷的铁皮，和那如跗骨之蛆般粘腻在颅腔里的专业捞尸术语中，抖成了风中残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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