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档案室。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张特有的、混合着灰尘的霉味。一排排顶天立地的铁皮柜,将空间切割得拥挤而压抑。
孙琪琪顶着两个黑眼圈,漂亮的脸蛋上写满了疲惫和一种难以置信的亢奋。她把一份泛黄、边缘已经脆化的牛皮纸档案袋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你那个该死的‘祖传卷宗’,还真有点东西。”她灌了一大口冰咖啡,声音沙哑。
林墨在她对面坐下,目光紧锁着那份档案。
“什么情况?”
“官方记录简单到可笑。”孙琪琪揉着太阳穴,调出手机上的备忘录,“苏婉,女,二十一岁,著名青衣,死于突发性心疾。结案。”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但我找到了另一份东西,被塞在卷宗最底下,是一份手写的匿名举报信。信上说,苏婉根本不是病死,而是被情夫陆知源所杀,起因是感情纠纷。信里还说,陆知源杀人后,畏罪潜逃,从此人间蒸发。”
林墨的心沉了下去。这和他从苏婉梦境里看到的“背叛”景象,几乎完美吻合。
“但是,”孙琪琪话锋一转,眼神锐利起来,“这案子当年根本没查下去。卷宗里只有一句话:‘查无实据,陆家施压,结案。’七十年前的陆家,就有这么大的能量。”
“所以,陆知源就是那个负心汉,畏罪潜逃了?”林墨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孙琪琪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种现代刑侦警察发现古老谜案漏洞时的独特光彩,“这才是最诡异的地方。我动用权限,以‘历史人口核查’的名义,把‘陆知源’这个名字和当年大致的年龄输入了户籍系统。”
她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动,然后将屏幕转向林墨。
“他没有潜逃,更没有失踪。他只是换了个名字,叫陆守一。守着一个人的‘一’。他……还活着。”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老人的基本信息,证件照上的面容苍老而枯槁。
下面是住址:城郊,夕阳红养老院。
养老院里很安静,只有护工推着轮椅走过时,轮子发出的轻微摩擦声。空气中飘着消毒水和一种老人身上特有的、时光沉淀下来的味道。
林墨和孙琪琪在院子角落的一棵大槐树下,见到了陆知源。
他蜷缩在一张旧轮椅里,身上盖着薄毯,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他浑浊的眼睛望着远处的天空,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反应,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雕像。
孙琪琪尝试性地问了几个问题,老人毫无反应,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孙琪琪无奈地看向林墨,摊了摊手。
林墨沉默着,从口袋里拿出那个锦盒,打开,将那块血沁古玉,轻轻放到了老人盖着薄毯的膝盖上。
玉佩冰凉的触感,似乎穿透了薄毯。
老人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垂下,落在了那块玉佩上。
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干涸的生命里炸开了。
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布满老年斑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挣扎着、摸索着,碰向那块玉。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玉佩的瞬间,两行浑浊的眼泪,毫无征兆地从他深刻的皱纹里滚落。
“婉儿……”
一个破碎的、被岁月磨损到几乎听不清的音节,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他哭了。
无声地,剧烈地,整个身体都在抽动,一生的悲伤、悔恨、恐惧和思念,在这一刻决堤。
孙琪琪看得目瞪口呆,她从未见过一个老人能哭得如此绝望。
陆知源颤抖着,断断续续地,说出了那个被他用一生来封印的秘密。
“不是我……我没有……”
“是他们……是王家……他们要搞垮我们陆家的生意……”
真相,在老人破碎的言语中,被一点点拼凑出来。
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当年陆家的生意对手王家,为了打击陆家,买通了戏班的人,设计陷害苏婉,伪造了她与人私通的假象,还拍下了足以以假乱真的照片。
当陆知源察觉到不对,查明真相时,一切都晚了。
苏婉那个脾气暴烈的父亲,看到了那些伪造的证据,盛怒之下,认定女儿败坏门风,竟……竟将她活活打死在了家中。
“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凉了……”老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手里还攥着这块玉……”
后面的事情,更加残酷。
陆知源的父亲,陆家当时的掌权人,为了家族名声,动用所有关系压下了这件事。对外,宣称苏婉是病故;对内,则用最严酷的手段,逼迫陆知源永远离开这座城市。
“我爹说……我要是敢把真相说出去,或者留下……他就把我也一起‘病死’……”
“我没用……我不敢死……”
陆知源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他这一生,隐姓埋名,终身未娶。不是不想死,而是不敢死。他怕到了阴间,无颜面对那个被他“辜负”的爱人。他怕她还在恨他。
他守着这个秘密,守着这份愧疚,活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说到最后,他用尽全身力气,指了指床头那个破旧的柜子。
“那个……木匣子……”
林墨走过去,拿出一个边缘已经磨得发亮的木匣。
老人用颤抖的手打开。
匣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枚款式简单的男士银戒指,和一封叠得整整齐齐,信封已经黄脆的信。
“这是……她出事前一天,托人给我的……说是我送她玉佩的回礼……”老人伸出枯枝般的手,抚摸着那枚戒指,“我还没来得及戴上……”
“还有这封信……我不敢看……我怕看到她对未来的期盼……我怕……”
他再也说不下去。
林墨拿起那封信,轻轻展开。
信纸上,是娟秀的字迹,字里行间,没有一句情话,却写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她说,等他盘下那家戏院,她就不唱了,想在后台帮他管管账。
她说,她想在院子里种满栀子花,因为他曾说过喜欢那个香味。
她说,她想给他生个孩子,男孩像他,女孩像她……
真相,在迟到了七十年后,终于大白于天下。
林墨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终于明白,解开苏婉执念的关键,从来不是惩罚哪个负心汉。
而是告诉她,她从未被背叛。
那个她深爱的人,也用一生,在爱着她,思念着她,愧疚着她。
林墨小心翼翼地收起信和戒指,对着老人郑重地点了点头。
“老先生,我明白了。”
他必须走。
必须立刻赶回去!
他要赶在那个自大的任峰之前,完成这场迟到了七十年的告白。
他要让那个含冤而死的女子魂魄,得到真正的安宁。
离开养老院,坐上孙琪琪的车,林墨紧紧攥着那个木匣,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到了柳瑶。
苏婉和陆知源的悲剧,让他后背发凉。这世间的阴谋与人心,远比厉鬼要可怕百倍。
他绝对,绝对不能让柳瑶也落到如此境地。
保护她,不再是一句玩笑,也不再是一份契约的责任。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不容动摇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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