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残阳的余晖给城南古玩街镀上了一层暮气沉沉的金色。
林墨从出租车上冲下来,紧紧抱着怀里的木匣,一路狂奔。他心脏狂跳,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紧迫。
他推开“奇珍阁”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内的景象,让他的脚步顿住了。
店铺中央,一个由朱砂、玉粉甚至还有几枚碎金绘制而成的复杂法阵,正散发着幽微的光。法阵的线条繁复至极,充满了某种玄奥而霸道的力量感,让整个空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任峰就站在法阵边,一身剪裁合体的名牌休闲装,神情专注而倨傲。他手里捏着几张闪烁着灵光的符纸,正在进行最后的调整。
他到了,而且准备工作已经接近完成。
“哎哟,林小哥,你可算来了。”
薛紫檀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揶揄。她双臂抱在胸前,靠着一个多宝阁,满眼都是对任峰那“专业”手法的欣赏。
“再晚来一会儿,任少可就把事情都办完了,你连观摩学习的机会都没了。”
任峰闻声,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瞥了林墨一眼。他的目光落在林墨怀里那个破旧的木匣子上,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
“怎么,拿着个捡破烂淘来的盒子,就想来净化厉鬼?”
他冷笑一声。
“还是说,来看我怎么给你上课的吗?野路子。”
林墨没有理会他。
他也没有去看薛紫檀那张幸灾乐祸的脸。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法阵中央,那块被红布半掩着,散发出彻骨寒意的古玉上。
他能感受到玉中那股翻腾不休的怨恨,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狂暴。任峰的法阵,非但没有安抚它,反而激起了它更强的对抗。
林墨径直走了过去,无视了任峰警告的眼神,一直走到古玉前。
他没有画符,没有念咒,更没有摆出任何架势。
他只是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珍藏了七十年的木匣,和那封早已泛黄的信件,轻轻放在了古玉旁边。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店铺里。
“苏婉女士,我不是来降服你的。”
“我只是……受人之托,给你带了封信,还有一件迟到了七十年的回礼。”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却又感同身受的故事。
他讲了那个叫陆知源的男人,如何改名叫陆守一。
他讲了他如何守着一座空城,守着一份愧疚,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
他讲了他为何不敢死,又为何一生未娶。
他讲了他临终前,是如何看着这块玉佩,流下那两行浑浊的眼泪。
“他说……他怕到了阴间,无颜见你。”
“他说……他不是不爱你,是没用,是没能保护好你。”
随着林墨的讲述,店内的温度骤然下降。
一股阴风凭空卷起,吹得货架上的小玩意儿叮当作响。法阵的光芒开始剧烈闪烁,任峰脸色一变,立刻捏紧了手中的符纸,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古玉剧烈震动起来!
一道凄厉的、饱含无尽怨毒的女子身影,从玉中猛地浮现。
她长发飞舞,双目赤红,周身环绕着黑色的怨气,正是厉鬼苏婉。
“骗我!”
“你们男人……都该死!”
她发出刺耳的尖啸,怨气化作利爪,直扑林墨的面门!
任峰的脸上露出一丝看好戏的冷笑,这小子,果然是在找死。
可林墨不闪不避。
他只是伸出手,将那封信和那枚男士银戒,朝前推了推。
“他没骗你。骗你的人,早就遭了报应。而他,用一生偿还了那份无力。”
苏婉的鬼爪在距离林墨鼻尖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她赤红的双目,死死地盯住了那枚戒指,盯住了那封信。
那上面,残留着一股她熟悉到刻入魂魄的气息。
那是陆知源的气息。
是悔恨、思念、爱意交织了七十年的气息。
她看到了信纸上那娟秀的字迹,看到了上面写着的,关于栀子花,关于戏院,关于孩子的憧憬。
那是她的字。
那是她从未说出口的梦。
她周身的黑色怨气,开始剧烈地翻涌、收缩,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
那滔天的恨意,在迟到了七十年的真相面前,开始土崩瓦解。
暴戾褪去。
不信消散。
她眼中的赤红,渐渐被一种无尽的悲伤所取代。
她不再是那个凶戾的厉鬼,而是变回了那个穿着旗袍,身段袅娜的梨园青衣。
两行血泪,从她空洞的眼眶中滑落。
最终,她对着林墨的方向,对着那封信和戒指,盈盈一拜。
这一拜,拜的是迟来的真相。
这一拜,拜的是无悔的等待。
这一拜,是与自己七十年执念的和解。
拜完,她的魂体化作漫天飞舞的、温柔的光点,如萤火虫一般,缓缓地、悉数地,重新融入了那块古玉之中。
阴风散去。
寒意全无。
店铺里恢复了平静。
任峰的法阵,还没来得及真正启动,他准备“炼化”的目标,就自己消失了。
他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手里的符纸还捏着,脸上的表情从看戏的冷笑,变成了全然的错愕与不解。
怎么可能?
没有斗法,没有咒语,没有炼化……就讲了个故事?
一个怨气如此之深的厉鬼,就这么……没了?
这不合常理!这不科学……不,这不玄学!
法阵中央,那块古玉静静地躺在那里。
之前那种血沁的、不祥的红色已经尽数褪去,通体变得温润晶莹,散发着一股纯净至极的阴性能量,柔和得如同月光。
林墨赢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到任峰面前,伸出手。
“任少,愿赌服输。”
任峰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看看那块温润的古玉,又看看林墨那张平静中带着几分戏谑的脸,胸口剧烈起伏。
他想发作,想把眼前这个家伙撕碎。
但周围还有薛紫檀。他丢不起这个人。
他咬碎了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很好……”
在薛紫檀震惊的目光中,这位不可一世的任家大少,竟然真的对着林墨,极不情愿地、僵硬地,弯下了他高傲的腰。
一个九十度的鞠躬。
然后,他抬起头,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才……是……野……路……子。”
说完这句话,他猛地直起身,眼中杀意毕露。
“林墨是吧?我记住你了。”
“你今天让我任峰丢了面子,这笔账,我迟早会跟你算。”
“我们梁子,结下了!”
话音未落,他拂袖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奇珍阁”,将那一地昂贵的法阵材料,弃之如敝履。
林墨拿起那块温润的古玉,入手清凉,一股澎湃而纯净的能量从中传来,让他精神一振。
柳瑶有救了。
他心里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
但他心里同样清楚,为了救柳瑶,他招惹上了一个远比普通鬼怪要麻烦百倍的敌人。
任峰。
以及他口中那个所谓的“传承有序的世家”。
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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