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简扶着冰凉的柱子,感觉脑瓜子嗡嗡的。
他看着眼前这位自称钮祜禄·和珅、还在等他指路去见乾隆爷的微胖男人,一股荒诞绝伦的感觉直冲头顶。
“小兄弟?”和珅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但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林简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傻子都看得出来不对劲。
林简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尖叫。
历史老师的职业素养在疯狂报警:稳住!先搞清楚状况!他用力搓了把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点,但声音还是有点飘:
“呃…和…和大人?”这称呼叫出来,他自己都觉得牙酸。“那个…乾隆爷…他…他老人家…不在这儿。”
“哦?”和珅眉毛一挑,脸上笑容淡了些,精明劲儿上来了,“那圣驾如今在热河?还是圆明园?小兄弟但说无妨,本官自有车马仪仗。”
车马仪仗?林简差点没噎住。
他环顾了一下自己这破败的“忘忧居”,唯一的“车”是他那辆二手小电驴,唯一的“仪仗”是墙角挂着的破扫把。
“都不是。”林简硬着头皮,决定先扔个重磅炸弹试试水,“那个…和大人,乾隆爷…他…他老人家…驾崩了。”
“什么?!”和珅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
他瞳孔猛地一缩,身体晃了一下,白净的胖脸上血色“唰”地褪去,声音都变了调:“驾…驾崩?!何时之事?本官离京前圣体尚安!你…你休要胡言乱语!”
最后一句已经带上了厉色,那股子久居上位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让破败的大堂都显得逼仄了几分。
这反应…对路!
林简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这位“和大人”的记忆还停在乾隆爷活着的时候。
他赶紧摆手,语速飞快:“没胡言!千真万确!乾隆爷是…是在位六十年后禅位的,后来当太上皇,再后来…就驾崩了。后来是嘉庆爷。”
“嘉…嘉庆?”和珅重复着这个年号,脸上的血色彻底消失,连嘴唇都有些发白。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眼神里露出了恐惧。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嘉…庆…四年…正月?”
林简的心猛地一沉。嘉庆四年正月!这时间点太要命了!他作为历史老师,对这个日期简直太清楚不过了——那是和珅被下狱抄家、最后被赐自尽的时间!
林简的声音也不自觉低了下去,紧紧盯着和珅的反应,“您…您最后记得的事,是什么?”
和珅像是被抽掉了骨头,整个人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那副官架子,踉跄着后退,一屁股重重坐在了楼梯的第一级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头上那顶也不知道怎么没摔掉的官帽歪到了一边,露出些许花白的头发。
他眼神发直,空洞地望着布满灰尘的地面,脸上再没有半分精明,只剩下巨大的茫然和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恍惚。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耳语,又带着剧烈的颤抖:
“白绫…圣旨…福长安那狗东西的嘴脸…还有…还有家里…”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林简,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急切:“本官…本官不是已经…?那三尺白绫…是假的?还是…这里是…阴曹地府?”
他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在哪?我是不是死了?
林简看着眼前这位彻底褪去光环、只剩下惊惧和茫然的“和大人”,心里那点荒诞感反而被一种莫名的复杂情绪取代了。
他叹了口气,走过去,在离和珅几步远的地方也坐了下来,就坐在冰冷的地砖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这里不是阴曹地府,和大人。这里…是大清亡了之后的地方。
离您说的那个‘嘉庆四年正月’,已经过去两百多年了。”
“两百…多年?”和珅像是听不懂这几个字,机械地重复着,眼神空洞。
“对,两百多年。”林简用力点头,指了指周围,“您看看这房子,看看外面的东西,”他指了指窗外停着的一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那不是您见过的任何车马。再看看我穿的衣服,”
他扯了扯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T恤和牛仔裤,“也不是大清的服饰。”
和珅的目光随着林简的手指,茫然地扫过破败的窗户,看到外面陌生的景象,看着郊区低矮的楼房、电线杆,又落在林简那身“奇装异服”上,最后,他的视线缓缓移到自己沾满灰尘的华丽官袍上。
“大清…亡了?”他干涩地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亡了。”林简肯定地回答,“亡了很多很多年了。现在,是公元2025年。我叫林简,这里,是我的地方,叫‘忘忧居’,算是个…让人临时住住的小驿站。”
和珅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
像一尊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的泥塑。
什么富可敌国,什么权倾朝野,什么官场智慧…在“大清亡了”和“两百多年”这两个简单又无比残酷的事实面前,轰然倒塌,碎成一地齑粉。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摸向鬓角露出的花白头发,又摸了摸自己还算光滑但明显不再年轻的脸颊。
“两百多年…”他喃喃着,眼神聚焦了一丝,看向林简,带着一种孩童般的困惑和巨大的恐惧,“那本官…本官是人是鬼?为何…为何没死?又为何…会在此处?”
林简苦笑了一下,摊开手:“说实话,和大人,我也不知道。您就…这么‘咣当’一下,掉下来了。还砸坏了我一块地砖。”
他指了指那个坑,“至于为什么没死…也许是老天爷觉得,您那结局…太憋屈?想让您换个地方…再就业?”
“两百多年…”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努力消化这个彻底颠覆他认知的事实。
他扶着楼梯扶手,慢慢站起身,官袍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所以,”他转向林简,声音恢复了点力气,但依旧沙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小兄弟…林简是吧?你刚才说,这里是你的地方?那本官…现在该如何自处?这…这金元宝,可还使得?”
他指了指地上的坑,问出了一个无比现实的问题。
林简看着那块金元宝,一个头瞬间变成两个大。
这玩意儿…是真金啊!值老鼻子钱了!可怎么出手?会不会被当成盗墓贼?警察叔叔会不会请喝茶?
“使…使得是使得…”林简咽了口唾沫,“就是…有点麻烦…”
和珅看着他为难的表情,那颗在官场沉浮几十年、最擅长察言观色的心,瞬间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