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仓库窗户斜切进来时,陈砚正蜷在硬邦邦的纸箱堆里揉后颈。
一夜没合眼的酸涩从眼眶漫开,可他望着掌心还泛着淡红,嘴角反而往上翘——这是昨晚硬接李德昌手下钢管时震出的血痕,现在竟连痛感都淡得几乎要散了。
“吱呀”一声,仓库铁门被推开条缝。
老赵佝偻着背挤进来,肩上搭着条洗得发白的军绿色毯子,手里还扛着张折叠行军床。
“小子,昨晚躺纸箱上睡的?”老头把床“咔嗒”一声展开,毯子“扑”地抖开搭在床沿,“我家那口子翻出压箱底的旧毯子,说总比硬纸板强。”
陈砚赶紧翻身坐起,膝盖压得纸箱发出“咔嚓”轻响。
他盯着老赵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这老头总在楼下石凳上打太极,动作慢得像揉面。
“赵叔您这是...特意给我送床?”我扯了扯毯子,粗布蹭得手背发痒,却比昨晚的纸箱软乎十倍。
老赵没接话,弯腰替我把床脚踩实。
“昨晚用的是‘崩劲’?”
陈砚心头一跳。
崩劲是外劲高手才会使的巧劲,借势卸力再反震——他昨晚哪懂这些,不过是送了三年快递,搬大件时总习惯先顺着力道带一把,没想到揍人时倒用上了。
“赵叔您老眼光毒啊,”他挠着后颈笑,“我就一送快递的,哪懂什么崩不崩的,就是...劲儿使顺了。”
老赵没再追问,转身要走时又顿住,枯瘦的手指敲了敲行军床的铁架:“我那老武馆的徒弟,有个现在在市体校教搏击。”他背对着陈砚,声音忽然轻了些,“当年我师父说,武人最金贵的不是拳头,是...眼里的活泛劲儿。”
门“咣当”合上后,陈砚歪躺在行军床上。
老头的话像根细针,轻轻挑开了他心里那层雾——师父总说“市井是最好的道场”,以前他只当是让自己多送快递攒人缘,现在想想,搬货练出的巧劲、和大妈唠嗑练出的察言观色,可不都是武人最缺的“活泛”?
晨跑取件时,巷口的热闹声隔着两条街就撞进耳朵。
陈砚把电动车停在老槐树下,远远就瞧见穿蓝布围裙的刘婶叉着腰,正跟个穿白T恤的年轻摊主较劲。
“小同志,你这黄瓜看着水嫩,可这根儿上还带着泥呢,肯定是早上刚摘的,新鲜是新鲜,可放不住啊!”刘婶的大嗓门震得槐树叶直晃,“五块钱一斤,我全要了。”
“婶子,这是旱黄瓜,大棚里种的,”年轻摊主急得脸通红,手在电子秤上直搓,“进价都六块八,您五块我亏着卖啊!”
陈砚拎着取件袋晃过去,顺手抽了根黄瓜在手里颠了颠。
瓜皮上的小刺扎得掌心发痒,他凑到鼻尖闻了闻,有股清冽的草香:“刘婶,您这可冤枉小老板了。”他把黄瓜竖起来,指节敲了敲中间:“您听这声儿,闷乎乎的,水分足着呢,放两天都不带蔫的。”又翻到瓜底,“看这花,刚谢没两小时,确实是今早摘的。”我冲摊主挤挤眼说到:不过婶子说的也对,您这价儿确实高了——七块一斤,我替婶子做个保,她要二十斤,您看行不?”
年轻摊主愣了愣,盯着陈砚手里的黄瓜直咂舌。
刘婶:“哎哟”一声拍我的胳膊:“小陈你这是帮我还是帮他?”可嘴上虽这么说,已经从菜篮里摸出手机扫码。
“得嘞,就冲小陈说的,七块就七块!”她转身往蛇皮袋里装黄瓜,又戳了戳陈砚的肩膀,“你小子,比我这挑了三十年菜的还精。”
陈砚帮着把二十斤黄瓜搬到刘婶的小推车上,刚直起腰,耳尖忽然一跳。
“老张头,今早那批土豆进价又降了两毛,”斜对角卖土豆的胖大姐正跟隔壁摊位咬耳朵,“我跟你说别进那么多,你偏不听,这下砸手里了吧?”
我脚步一顿。
巷口的人声、车铃声、菜叶子沙沙响,突然都变得清晰异常。
刘婶推车轮子碾过石子的“咕噜”声,隔壁摊位剥蒜的“咔嚓”声,甚至能听见三棵树外卖豆浆的大爷揭开保温桶时,蒸汽“嘶”地冲出来的轻响。
“这是...神念?”陈砚喉结动了动。
师父临终前在青铜罗盘里留的传承里提过,化境巅峰之后,神念初显时能感知方圆百米的动静,可他之前连化境都没摸到门槛,怎么突然
我装作低头系鞋带,余光扫过十米外的报刊亭。
戴眼镜的老板正翻着报纸,嘴里嘟囔:“头版说最近灵气复苏,我看就是个噱头...”陈砚闭了闭眼再睁开,那老板喉结滚动的动作、报纸边角卷起的褶皱,竟都在他眼底纤毫毕现。
“市井修炼法...”他攥紧取件袋,掌心的取件单被汗浸得发皱。
以前送快递时,他总觉得爬楼练腿、搬货练臂、记地址练脑子是苦差事,现在才明白,师父让他“混市井”,原来是把人间烟火当药引,把鸡毛蒜皮当火候,熬出这口能感知万物的神念。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站长催件的消息。
陈砚跨上电动车,风掀起他的快递员马甲。
路过巷口时,他忽然想起什么,摸出兜里的黄瓜咬了一口——脆生生的,带着点微甜的涩,像极了这三年送快递的日子。
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他拐上另一条路。
林知夏的绒花铺该开门了吧?
昨天路过时,她蹲在门口修老绣架,指尖沾着红绒线,阳光照在她发梢上,像落了朵会动的花。
“中午送完世纪大厦的件,”他捏了捏车把,嘴角又翘起来,“顺道去看看。”
电动车“嗡”地窜出去,后视镜里,老槐树下的菜摊还飘着热闹的人声。
陈砚迎着风,忽然听见更远处的动静——是李德昌的声音,从三条街外的台球厅传来,带着咬牙切齿的狠劲:“陈砚是吧?我倒要看看,你能狂到什么时候...”
我手指在车把上轻轻敲了敲,笑容更深了。
中午的阳光把石板路晒得发烫,陈砚的电动车停在“知夏绒花”的红木招牌下时,后背上的快递马甲已经洇出深色汗渍。
他踮脚往玻璃橱窗里望——果然,林知夏正坐在那张掉漆的老木桌前,低头修补着什么,发梢用根红绒线随便扎着,在风里晃成小毛团。
“林老板,您这铺子比我送件还准时啊?”陈砚推开门,铜铃“叮铃”一声惊得她指尖一颤。
我眼疾手快接住差点落地的绒花,“得,我这是犯了行规?打扰手艺人干活要挨骂的。”
林知夏抬头,耳尖被晒得通红,却还是抿着嘴瞪他:“陈砚,我这小本生意可经不起你三天两头晃悠。”她伸手要接绒花,陈砚却举高了些,借着穿堂风仔细看——十二瓣丝绒花瓣层层叠叠,花蕊处用金线盘出极小的纹路,像……像他昨晚在青铜罗盘上见过的云雷纹。
“这手艺绝了,”他装模作样凑近闻,“比刘婶的黄瓜还新鲜。”余光瞥见她修补用的竹镊子,尖端沾着半干的鱼胶,“您这是要修哪处?”
“花瓣衔接处开胶了。”林知夏到底没忍住,抽过绒花放在台灯下,镊子尖轻轻挑起脱落的丝绒,“这是位老客订的饰品,说是要送进博物馆的。”她说话时睫毛忽闪,映得台灯晕出一圈暖光,“你帮我把窗台上的鱼胶罐递过来?”
陈砚转身去够窗台上的青瓷罐,指尖触到罐身时忽然顿住——窗台上还摆着本翻旧的《绒花图谱》,摊开的那页画着朵并蒂莲,花瓣纹路竟和绒花上的云雷纹如出一辙。
我心跳加速,想起师父说过青冥阁传承里有“万纹归宗”的说法,天下奇纹皆可入武。
“发什么呆?”林知夏的声音把他拽回来。
我赶紧递过鱼胶罐,余光扫过图谱扉页的“林氏家传”四个字,喉结动了动终究没问——她守着这铺子三年,连房租都快交不起,提什么古武图谱,怪吓人的。
“走了啊,”陈砚退到门口又探头,“晚上要是收摊早,我帮您搬那老绣架?”林知夏低头补绒花,耳尖更红了些,只“嗯”了一声。
他关上门时,铜铃响得比刚才更脆。
傍晚的旧货市场像口煮沸的锅,陈砚推着电动车挤过挂着“老物件保真”的布幡时,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那是种被神念揪住的感觉,像有人在他耳边扯了下线头——“青冥阁那幅画,我出八万。”
我脚步一顿,电动车龙头差点撞上摆着旧瓷碗的摊位。
顺着声音望过去,两个穿马球衫的男人正蹲在旧书摊前,其中一个摸着幅卷起来的画轴,腕子上的金表晃得人眼晕。
“十万,”另一个叼着烟,“我表舅在南方收老宅,说这画是从梁上暗格里抠出来的,题款是青冥阁什么子。”他吐了口烟,“现在灵气复苏的风声紧,这种带古武标记的物件,过俩月能翻番。”
陈砚把电动车停在糖葫芦摊边,弯腰假装挑串儿,耳朵却竖得比神念还尖。
他摸出十块钱递过去:“要最大的。”糖葫芦摊主找钱时,他顺势往旧书摊挪了两步,手指蹭过画轴末端——是青檀木的,和师父书房的镇纸一个味儿。
“两位老板好眼光,”他举着糖葫芦凑过去,“我爷爷以前也爱收这些,说青冥阁是……是古时候的书院?”
叼烟的男人上下打量他:“你懂个屁,书院能在画里藏阵图?”他拍了拍画轴,“这画背面有暗纹,我找懂行的看过,说是引气用的。”
陈砚心里“咯噔”一声——师父曾说青冥阁的《引气图》是用特殊技法画在绢帛上的,需以气血为墨才能显形。
我舔了舔糖葫芦上的糖壳,装傻道:“那能值多少?我也想收着玩。”
戴金表的男人嗤笑:“你?”他扫过陈砚的快递马甲,“这画我出十二万,你要真想买,明儿带着钱来。”
陈砚捏着糖葫芦转身,糖渣子掉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响。
他摸出手机假装看时间,屏幕反光里,两个男人正把画轴塞进黑色塑料袋——得想办法把画弄到手,哪怕……哪怕这个月的全勤奖不要了。
仓库的灯泡在头顶晃出昏黄的圈,陈砚把《青冥经》摊在行军床上,青铜罗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我脱了快递马甲,露出精瘦的脊背——昨晚硬接钢管的淤青淡得几乎看不见,皮肤下像有活物在爬,是师父留下的三百年内力在窜动。
“师父,您说市井是道场,”他指尖抚过罗盘上的云雷纹,“今天在绒花铺见着的纹路,和这一模一样。”他翻开《青冥经》,果然在“万纹归宗”篇找到了对应图谱,“还有旧货市场那幅画……您说过青冥阁的传承,藏在人间烟火里。”
他盘腿坐下,把罗盘放在膝头。
神念铺开时,仓库外的虫鸣、隔壁工地的钢筋碰撞声、甚至两公里外便利店的扫码声,都像被揉碎的星子落进脑海。
体内气血突然翻涌,顺着《青冥经》里的路线往指尖钻——他惊觉罗盘指针正缓缓转动,指向东南方,那是旧货市场的方向。
“我会找到的,”他闭着眼,汗水顺着下巴砸在经书上,“青冥阁的名字,不会再被埋进旧书堆里。”
手机在纸箱上震动时,他正擦着额头的汗。
屏幕亮起,显示着“小宇”的未接来电,备注是“皮猴表弟”。
陈砚刚要回拨,电话又震了——是条语音,带着哭腔的少年音炸响:“哥……他们堵我,我在学校后巷……”
他手指悬在通话键上,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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