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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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远盯着办公桌上摊开的文件夹,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桌面。窗外的雨幕模糊了CBD的玻璃幕墙,他的思绪却清晰得可怕——距离那场关键的国际谈判只剩十天,可手里的筹码薄得像张纸。

“林总,第三版方案又被财务部驳回了。”助理小陈推门进来,腋下夹着的文件袋边缘已经磨出毛边,“他们说东南亚项目的预算缺口还没补上,实在抽不出额外的谈判准备金。”

钢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墨渍。林远看着笔记本上列得密密麻麻的待办事项,第一项“协调资源分配”就画着刺眼的红叉。两周前他刚从集团总部争取到谈判主导权时,怎么也没想到最先绊住脚的不是对手,而是内部的资源壁垒。

手机突然震动,是项目组群里的消息。王经理发了段冗长的分析报告,结论只有一个:现有供应链数据不足以支撑报价策略。紧接着李总监的消息弹出来,直指市场调研团队提供的竞品分析过时,“拿三年前的数据去谈2025年的合作,简直是开玩笑”。

林远捏了捏眉心,起身走向会议室。玻璃墙内的争吵声隔着门板都清晰可闻,张工的嗓门尤其突出:“技术标准必须按咱们的来,否则后期维护成本会激增30%!”市场部的陈琳不甘示弱:“客户更看重交付周期,咱们坚持自有标准只会拖慢签约进度!”

“各位。”林远推开门,声音里带着刻意压制的冷静,“距离谈判还有九天,我们是要带着满屋子分歧去见外商,还是先把内部的齿轮校准?”他抽出投影仪遥控器,调出昨晚熬夜整理的思维导图,“先明确核心矛盾——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我们需要在技术标准、预算分配、数据支撑三个维度找到平衡点。”

张工还想开口,林远抬手制止:“我理解技术部门对质量的坚持,但市场反馈同样重要。这样,陈琳明天上午十点前把客户近半年的招标案例整理出来,重点标注他们对技术标准的妥协案例。张工这边,下午下班前给我一份替代方案,列出哪些技术参数可以调整且不影响核心性能。”他转向坐在角落的数据分析组负责人:“老周,你带两个人去财务部,把近三年的供应链支出明细调出来,重点核查东南亚项目的资金流向——我要知道每一分钱卡在哪里。”

散会后,林远留在会议室,盯着墙上的世界地图发呆。三个月前,当集团决定由他牵头这场跨国谈判时,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镀金的美差。没人提到,前任负责人在离职前留下的,是个资源分割殆尽的烂摊子。他伸手抚摸地图上东南亚区域的折痕,想起上周和曼谷分公司的视频会议,当地负责人欲言又止的神情——那里的仓库里,还积压着上季度滞销的三万件产品。

手机在掌心震动,是母亲发来的微信。点开图片,是老家院子里新种的葡萄藤,嫩绿的卷须攀着竹架向上生长。“远儿,你爸说今年能结串儿了。”短短一句话,让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蹲在葡萄架下帮父亲搭架子的午后。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所有难题都有父亲宽厚的手掌托着。

凌晨三点的办公室灯火通明。林远咬着冷掉的三明治,盯着电脑屏幕上财务部发来的电子表格。光标停在“特殊项目预留金”那一栏,数字后面跟着长长的批注:2024年Q4起,该款项由集团直管,各子公司需单独申请。他突然想起前天在电梯里偶遇CFO,对方欲言又止的样子——原来早在半年前,高层就开始收紧资金链了。

“林总,有发现。”老周的声音带着血丝,他指着屏幕上的资金流向图,“东南亚项目的预算被拆分到了非洲拓展部,而这笔调整审批人......是您的前任。”林远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住,前任临走前提交的那份“战略重心转移”报告,他当时只当是例行公事的文件。原来所有的资源枯竭,都是有人提前挖好了陷阱。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林远站起身,活动着发麻的肩膀,目光落在办公桌上的相框上。那是三年前团队拿下首个国际订单时的合影,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初生牛犊的锐气。他抽出抽屉最底层的笔记本,翻到泛黄的扉页,那里用铅笔写着刚入职时的座右铭:“谈判不是争夺,而是创造共同价值。”

第二天清晨,当项目组再次聚在会议室时,林远带来了两份方案。“蓝色方案是传统谈判思路,基于现有资源争取最大利益,但成功率只有47%。”他调出PPT,“红色方案需要我们重构谈判框架——把东南亚的库存压力转化为价格弹性空间,同时用技术标准的部分让步换取对方在非洲市场的渠道共享。”

“这太冒险了。”王经理皱眉,“客户凭什么接受我们的库存产品?”

“因为他们在非洲遇到了物流瓶颈。”林远点开一段视频,画面里是东非某国正在建设的港口,“上周我联系了当地的中资企业,得知我们的谈判对手正面临集装箱短缺的问题。而我们在吉布提的仓库,正好有他们需要的通用型货柜。”他看向沉默的张工,“技术标准的调整可以分阶段实施,首年采用混合标准,过渡期内由我们的工程师驻场指导——这样既保留了核心技术,又满足了对方的时效需求。”

会议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翻页声。当晨光爬上林远的侧脸时,他听见陈琳轻声说:“供应链数据我核对过了,库存产品的翻新成本比预期低15%,如果算上对方承担的物流费用......”她抬头看向林远,眼里有了光,“我们甚至可以在报价上再让出两个点。”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老周突然凑近:“听说你昨晚找CFO谈了两个小时?”林远往咖啡里加了块方糖,看着褐色的液体泛起涟漪:“我只是提醒他,这场谈判的成败关系到集团今年的海外营收指标——而他的年终奖,恰好和这个指标挂钩。”老周低笑出声,勺子碰着瓷杯发出清脆的响。

接下来的一周,整个团队进入战时状态。林远把行军床搬进办公室,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他带着技术组和市场部反复推演谈判细节,在白板上列出对方可能提出的三十七个问题,逐一准备应答方案。当财务部终于松口释放部分预留金时,他正在和曼谷分公司开视频会议,屏幕里的负责人举着手机,镜头扫过整齐码放的货柜,背景音里是叉车作业的轰鸣。

谈判前一晚,林远站在酒店房间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霓虹璀璨的城市。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照片,葡萄藤上果然结了串儿,青绿色的小果子挂在叶间,像一串未拆封的希望。他摸出西装内袋里的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所有困境都是伪装的机会,关键在于你能否找到那把隐藏的钥匙。”

晨光爬上他的肩头时,林远扣上西装纽扣,对着镜子调整领带。镜中人眼底有淡淡的青黑,却透着股狠劲——那是二十年前在葡萄架下就埋下的倔强,是无数个深夜加班后磨出的锋芒。他拿起公文包,推门走进黎明前的微光中,谈判桌上的硝烟,此刻已化作他掌心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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