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丝像蛛网般缠在基金会的玻璃幕墙上。林远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财务报表,指尖在键盘上悬停许久,最终无力地垂下。过去一周,已有三家主要赞助商陆续撤回合作意向,公益项目的资金链如同绷紧的琴弦,随时可能断裂。办公桌上的手机第三次震动,来电显示是「李氏集团企划部」,他盯着屏幕直到铃声熄灭,才捏起西装外套走向电梯。
地下车库的灯光惨白,林远刚把钥匙插进车门,后视镜里突然晃过一道熟悉的身影——是上周在新闻发布会上提问的黑框眼镜记者,此刻正钻进一辆银色轿车。他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录音笔,里面存着昨天与某山区干部的通话记录,对方吞吞吐吐提到「当年有人送过翡翠摆件」,话音未落就被切断。
车子驶入环线时,暴雨突然倾盆而下。雨刷器奋力切割着水帘,林远的思绪却飘回三天前的家族会议。二叔林国栋坐在长桌首位,手指敲着面前的财务报告:「阿远,不是二叔说你,慈善项目连续三个月亏损,董事会的耐心有限。」堂哥林明转动着翡翠戒指,目光扫过他攥着文件袋的手:「不如听二叔的,先暂停项目整顿内部,等风波过去......」
基金会楼下,助理小陈抱着文件夹冲进雨里:「林总!张校长的电话!山区小学的校舍漏雨,孩子们都挤在临时安置点......」话音被惊雷打断,林远接过文件夹的瞬间,看到里面夹着的照片——五年级教室的屋顶塌了一半,蓝色课桌泡在泥水里,正是他去年亲手安装的那批。
「备车,去红叶乡。」他扯下领带扔进车里,雨水顺着下巴滴落,混着不知何时涌出的泪水。后视镜里,自己的脸色苍白如纸,像极了父亲被调查时的模样。车载广播突然响起财经新闻:「林氏公益深陷信任危机,业内人士质疑其商业模式可持续性......」他猛地关掉收音机,翡翠扳指磕在方向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红叶乡的山路在暴雨中泥泞难行。越野车打滑三次后,林远果断下车,踩着泥浆往山上跑。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哭声,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到安置点,只见张校长正带着老师用塑料布遮挡漏雨的屋顶,三十多个孩子挤在墙角,身上裹着湿漉漉的校服。
「林先生!」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认出了他,举着漏雨的作业本跑过来,「我的算术本湿了......」女孩睫毛上挂着水珠,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林远蹲下身替她整理书包带,摸到内衬里硬邦邦的东西——是他去年送的钢笔,用红绳仔细捆着。
「别怕,很快就有新教室了。」他声音沙哑,抬头看向窗外翻涌的乌云。手机在裤兜震动,是堂妹林悦发来的消息:「二叔在查你上周去银行的记录,小心。」他想起昨天偷偷抵押的公寓,那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房产,现在账户里的钱只够买二十吨水泥。
深夜返回市区时,雨势稍减。林远在便利店买了罐冷咖啡,坐在车里盯着基金会大楼。十八层的灯光还亮着,那是法务部在加班整理应诉材料。玻璃幕墙映出他的倒影,领带歪在一边,西装沾满泥点,像个战败的士兵。
手机忽然弹出推送:#林氏公益资金链断裂#登上热搜。评论区里,有网友翻出他父亲当年的旧闻,将两人照片拼接成「慈善世家的双面人生」。最新一条热评来自认证为「资深公益人」的账号:「打着情怀旗号的商业游戏,最终受伤的还是孩子。」
凌晨两点,他回到空荡荡的公寓。母亲的遗像摆在玄关,相框边缘还贴着他小时候的奖状。抽屉深处藏着父亲的日记本,1998年那页写着:「今天带阿远去看希望小学,他问为什么有的孩子没有书桌。我想告诉他,有些黑暗需要有人用光照亮。」字迹在水渍下晕开,像团模糊的泪痕。
第七天清晨,林远在办公室醒来,颈椎传来阵阵钝痛。桌上堆满了媒体邀约和合作终止函,最上面是山区小学的重建预算表,缺口整整八百万。他摸出抽屉里的翡翠扳指,对着阳光转动,忽然发现内侧刻字边缘有道细缝,像是被撬动过的痕迹。
「林总,有位先生要见您。」小陈的声音带着疑惑,「没预约,但说您父亲生前认识他。」来人穿着深色风衣,摘下墨镜时,左眼角的疤痕让林远心头一震——是父亲当年的司机老陈,七年前突然辞职移民的那个。
「少东家,」老陈关上门,从公文包掏出个信封,「这是老爷临终前让我交给你的。他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开。」信封很厚,封口盖着父亲的私章。林远手指发抖地拆开,里面掉出两张纸:一张是2018年红叶乡项目的原始拨款单,金额比账面多出三百万;另一张是银行保险箱钥匙,备注栏写着「明德」。
「当年有人篡改了拨款记录,」老陈压低声音,「老爷发现时已经太晚,他们逼他背锅......那笔钱被转到了海外账户,账户名是......」话音未落,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林明带着两名保镖闯进来,目光落在桌上的信封上。
「好啊,果然在搞小动作。」林明冷笑,翡翠戒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父亲当年就该听二叔的,慈善这种事,哪是我们这种人该碰的?」他朝保镖示意,后者伸手去抢信封,却在这时,林远突然举起录音笔——里面存着老陈刚才的证词。
「你以为凭这个就能翻盘?」林明逼近半步,窗外恰好滚过一声惊雷,「董事会已经决定,明天召开特别会议,讨论你「因病休假」的事宜。」说完他甩门而去,走廊里传来小陈压抑的惊呼。
深夜的银行金库,林远握着保险箱钥匙,心跳几乎要震碎肋骨。箱门打开的瞬间,一束灰尘扬起,里面静静躺着个红丝绒盒。打开盒子的刹那,他瞳孔骤缩——里面是枚翡翠吊坠,和他的扳指恰好凑成一套,吊坠内侧刻着「守心」二字,下面压着张泛黄的汇款单,收款方是「红叶乡中心小学」,汇款日期正是父亲被调查的前一天。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山区小学的老师发来视频。孩子们挤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用粉笔在石板上做题,身后的墙上用炭笔写着「谢谢林哥哥」。镜头扫过角落时,他看到那个扎羊角辫的女孩正在给低年级弟弟补袜子,脚边放着用塑料布包好的钢笔。
「喂?」他声音哽咽,手指抚过吊坠上的刻字。电话那头突然传来嘈杂的电流声,接着是张校长的大喊:「林先生!暴雨引发了泥石流,旧校舍的废墟......埋了个孩子!」
凌晨四点的山路比黑夜更黑。林远跟着救援队伍冲进雨幕时,裤腿被尖锐的石子划破,鲜血混着泥浆往下淌。他举着探照灯在废墟里搜寻,忽然听到微弱的哭声——那个羊角辫女孩正被困在预制板下,手里还攥着那支钢笔。
「别怕,哥哥来了。」他跪在泥泞里,徒手搬开碎砖,指甲缝里渗出血来。当女孩被抱出来的瞬间,她沾满尘土的手突然抓住他的袖口:「林哥哥,你不会走的,对吗?」这句话像把钥匙,打开了他心里某个坚硬的结。
晨光微熹时,林远坐在救护车旁,看着女孩被送往县城医院。手机屏幕亮起,是堂妹发来的消息:「二叔的海外账户被冻结了,董事会有人倒戈。」他摸出翡翠吊坠,将它和扳指放在一起,两道刻字拼成「明德守心」。远处,第一缕阳光正穿透云层,照在废墟上新生的幼苗上。
回到基金会时,办公桌上多了个快递盒。拆开后,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信件,最上面那封来自某个留守儿童:「林叔叔,谢谢你送的书包,我用你教的方法在作文里得了小红花。」信纸上还有歪歪扭扭的画,画着有蓝色屋顶的教室,和站在阳光下的男人。
电脑突然弹出新邮件,发件人是「M基金会」。点开附件,是份全额注资意向书,金额正好填补重建缺口。签名栏的印章有些眼熟,像是父亲当年用过的样式。窗外,暴雨终于停了,一道彩虹横跨天际,将基金会大楼的玻璃幕墙染成七彩。
林远站起身,将翡翠吊坠挂在脖子上,扳指重新戴回无名指。镜子里的人眼底有血丝,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明亮。他拿起电话拨给小陈:「通知媒体,明天召开记者会。另外,准备一份山区小学的长期规划书,我们要建的不仅是教室,还有图书馆和实验室。」
窗外,微风拂过基金会门口的梧桐树,叶子沙沙作响。那些曾被质疑的善意,那些几乎被黑暗吞噬的坚持,此刻都在晨光中舒展成新的模样。他知道,信任的重建或许漫长如山路,但只要孩子们的眼睛还在仰望星空,他就必须成为那个举着火把的人——哪怕前方还有更多风雨,哪怕家族的阴影仍未消散。
因为有些光,一旦点燃,就不该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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