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排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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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西分公司的玻璃门布满水渍,“司鸿珠宝·城西旗舰店”的铜质招牌歪斜着,“珠”字的半边已经脱落。林远踩着入口处开裂的大理石地砖,听见皮鞋与地面碰撞出空荡的回响。前台的接待员正在涂指甲油,看见他胸前的“总公司特派员”胸牌,立刻把脚从桌上挪下来,却碰翻了旁边的咖啡杯。

“您、您是总部来的?”女孩手忙脚乱地擦着桌面,劣质香水混着速溶咖啡味扑面而来,“陈经理说今天有贵客,您稍等……”

话音未落,走廊尽头传来高跟鞋的噔噔声。涂着猩红色指甲油的手先入镜,接着是紧身包臀裙和Dior套装——自称分公司行政经理的张薇伸出手,戒指上的碎钻扎得林远眼睛生疼。

“林先生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通知?”她的笑容里带着客套的尖锐,“我们这儿庙小,不像总部有恒温酒窖和私人电梯。”

排挤的第一步,是温水里的刺。

会议室的空调显然坏了,吊扇搅动着闷热的空气,吹得桌上的财务报表哗哗作响。采购部王主管不停用手帕擦汗,销售部李总监则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在微信上快速滑动。林远扫过满墙的促销海报——褪色的“周年庆大甩卖”字样旁,贴着不知何时的价签,珠宝展示柜里积着薄灰,像被遗忘的坟场。

“先看上个月的销售数据吧。”张薇点开投影仪,画面上跳出惨淡的柱状图,“受电商冲击,线下门店业绩下滑是行业通病。”她的指甲敲着“客流量”一项,“您看,日均进店不足十人,其中七人是来吹空调的大爷大妈。”

李总监突然开口:“上个月有笔五十万的订单,被总部风控部驳回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林远一眼,“说是客户信用评级不足。”

会议室里响起几不可闻的轻笑。林远明白,这是对他“空降兵”身份的下马威:他们在试探,这个毫无经验的继承人,到底能在烂泥里扑腾多久。

智慧的第一次交锋,藏在细节里。

他伸手关掉投影仪,从公文包里取出三张纸:“这是我昨天在门店蹲点记录的客流量数据。”字迹工整的表格上,详细标注着每个进店顾客的停留时间、咨询商品类型和离开原因,“上午十点到十一点,有十三位顾客驻足橱窗,但只有两人进店。橱窗展示的是三年前的旧款,而隔壁‘铭心珠宝’正在推新品‘星轨’系列。”

张薇的笑容僵在脸上。王主管的手帕突然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却碰翻了垃圾桶——里面露出几张揉成团的采购单,林远眼尖地看见“铭心珠宝供应商”的字样。

“我还查了近半年的采购记录。”林远翻开笔记本,“分公司从‘宏盛商贸’采购的翡翠原石,价格比市场价高百分之三十。而宏盛商贸的法人,是王主管的小舅子。”

会议室里瞬间鸦雀无声。王主管的脸涨成猪肝色,张薇的高跟鞋在地板上碾出刺耳的声响。林远知道,自己触到了分公司腐烂的核心:这里不是单纯的经营不善,而是有人在挖墙脚,把司鸿的血肉喂给竞争对手。

压力如潮水般涌来。

当天下午,林远的办公室就遭遇“意外”:天花板漏水泡坏了电脑,备用钥匙不翼而飞,就连他放在抽屉里的调查笔记,也被人用咖啡泼得字迹模糊。张薇带着维修工进门时,脸上挂着假惺惺的歉意:“林先生,旧楼就是这样,要不您先去临时办公室凑合?”

所谓的“临时办公室”是储物间改的,堆满过期文件和生锈的展架。林远蹲在地上整理资料,听见门外传来压低的对话:

“总部查得紧,张姐可得罩着我们……”

“怕什么?那小子连宝石鉴定证书都看不懂,能撑过三天算我输。”

深夜的孤独战场。

凌晨两点,林远对着电脑里的监控录像皱眉。画面显示,昨天他离开后,王主管曾返回会议室,在垃圾桶前停留了两分钟。他调出分公司的股权结构,突然发现张薇的名字出现在股东名单里——占股百分之三,来源是“员工激励计划”。

“叮”——手机弹出周明川的消息:“司鸿野正在收购城西商圈的停车位,可能影响门店客流。”

林远捏紧鼠标,指节泛白。他想起白天路过铭心珠宝时,看见司鸿野的跑车停在店门口,墨镜青年正搂着铭心的千金说笑。原来从他踏入司鸿集团的第一步起,明枪暗箭就已布好:分公司的烂摊子是陷阱,而他,是被推入坑里的祭品。

清晨的阳光里,林远蹲在门店后巷,看着收废品的大爷推着三轮车经过。老人脖子上挂着枚褪色的银吊坠,正是司鸿珠宝十年前的“月光”系列。

“这是我婆娘省吃俭用买的,”大爷摩挲着吊坠,“可惜现在买不到咯,你们店尽摆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这句话如惊雷劈开迷雾。林远突然想起母亲的旧照片,她戴的蓝宝石耳钉正是“月光”系列的首款。他冲进档案室,在积灰的样品册里翻出泛黄的设计图——简约的月牙造型,镶嵌碎钻如星子环绕,下方标注着“设计师:沈月如”——他母亲的名字。

反击的第一枪,从唤醒记忆开始。

林远带着设计图闯进总部大楼,直奔珠宝研发中心。首席设计师陈墨正在给学徒们讲课,看见图纸的瞬间,咖啡杯从手中滑落:“这是沈女士的遗作!当年司鸿先生说永不复刻……”

“现在我说可以。”林远按住图纸,“陈老师,我需要您用现代工艺重新诠释这个系列,一周内出样品。”

陈墨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你知道司鸿野为什么放任城西分公司腐烂吗?因为那里是沈女士当年的创业起点。他想让关于您母亲的所有痕迹,都跟着分公司一起死掉。”

排挤的高潮,在新品发布会上爆发。

周五的门店重新布置,淡蓝色的灯光勾勒出“月光重启”的主题背板。张薇冷着脸站在角落,王主管频繁看表,李总监则悄悄给铭心珠宝通风报信。当林远揭开红布,三十件镶嵌莫桑钻的“新月光”系列在展柜里流转微光,人群中发出惊叹——价格只有原版的三分之一,设计却保留了经典元素。

“各位,”林远拿起话筒,声音穿透空调的嗡鸣,“今天不仅是新品发布会,更是司鸿珠宝的‘寻根之旅’。这款耳钉的原型,来自二十年前一位年轻设计师的梦想……”他顿了顿,看见人群后排出现周明川的身影,对方正微微颔首,“而从今天起,城西分公司将重启‘设计师孵化计划’,挖掘像她一样有才华的新人。”

暗流在掌声中翻涌。

张薇的手机突然响起,她接通后脸色铁青:“什么?铭心珠宝的‘星轨’系列质检不合格?”人群中传来哗然,李总监的手机也开始震动,屏幕上跳出“市场监管局突击检查”的消息。林远知道,这是周明川的助攻——总部在关键时刻切断了对手的后援。

散场时,王主管想从后门溜走,却被两名穿西装的保镖拦住。林远看着张薇攥紧的拳头,想起母亲照片背面的字迹:“愿月光所至,皆为故乡。”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蓝宝石耳钉——那是陈墨连夜复刻的样品,此刻正贴着他的心跳,像母亲当年的温度。

初入豪门的第一场战役,他以微弱优势险胜。

但林远清楚,这只是开始。当他站在门店门口,看着暮色中重新亮起的“司鸿珠宝”招牌,想起周明川说的第一个继承条件:一个月内让分公司扭亏为盈。现在,他终于摸到了破局的钥匙——不是靠豪门的权势,而是用被他们践踏的过去,锻造出反击的利刃。

夜风卷起地上的传单,上面“新月光系列限时预定”的字样被吹得猎猎作响。林远掏出手机,给老张发了条消息:“明天的生鲜单,帮我推掉吧。”屏幕映出他眼底未熄的火,像即将燎原的星芒。在这个被阴谋与算计笼罩的豪门世界里,他终于站稳了第一步——用外卖员的韧性,和继承人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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