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淮锦从电梯里出来时,苏将带来的人已经在人群中开辟出了一条通道。
看见她出来,苏将立马迎上去,趁着披外套的功夫匆匆耳语:“我们的人已经到机场了,随时可以扣下路小姐。”
“嗯。”
苏淮锦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在众人纷杂的议论声中带着一群人离开。
“路小姐是在三天前下午三点四十二分购买了今晚21点去往新州的机票,收到消息时我们上报了老先生,老先生说不用管,兴许是带着小少爷去旅游,但今天下午,瑞园的人汇报,路小姐收拾了很多东西,并且我们查到路小姐的账户有多笔资金汇出,疑似是转移。”
一上车,苏将立马把具体情况给她说了一遍。
车停在了路口,等着红绿灯。
苏淮锦目光沉沉地看着窗外,语气阴狠:“扣下来,带回老宅。”
“但老先生说……”
“扣下来!”苏淮锦打断他的话。
苏将一愣,看向她,发现刚才还一直看着窗外的人,已经将目光对准了他,他立马低下头:“是。”
苏淮锦吐出一口气,又转了过去。
苏将看她一直看着窗外雨幕中的巷子,疑惑,“您是有什么事吗?是否需要前面停车?”
“……”苏淮锦沉默一会,随即收回目光,摇摇头,“不用。”
看她疲惫地往后一靠,闭上了眼,苏将也不再说话。
苏淮锦闭着眼躺了一会,随即拿出手机,给齐春佑发了消息。
苏家老宅位于京郊安山山腰处,占地面积大,宅院众多,但因为偏远,来回车速快也要三个多小时,所以苏家年轻一辈多居住在市区自己的房子内,只有部分长辈因着想要修身养性,颐养天年的缘故,居住在这里。
苏从谨也是苏淮锦回国接下了家务之后才搬过去的。
苏淮锦也是没想到,她不过是闭着眼假寐一会,竟然就真的睡着了,最后,还是苏将叫醒的她。
“这么多人?”
苏淮锦在车上望着不远处的人群,蹙眉。
“今天三房那边叫了人来家吃饭,兴许是接到了您会回来的消息,所以等到了现在。”
“路家的事……”
苏淮锦话还没说完,苏将就懂了她的意思,立马接话:“我们把消息压住了,人也是从后门带进去的,今天有小孩,我备了几个小红包,您放心。”
“好。”苏淮锦点点头,下了车。
刚关上车门,就有小孩跑了过来,脆生生地叫她小姑姑。
苏淮锦笑着应了一声,从苏将手里接过一个小红包递给他。
如此一来,其余的四五个小孩都跑了过来,在一声声的小姨小姑姑里,不消片刻,苏将手里的小红包就派完了。
“哎呦,快回来,怎么还收了你们小姨的红包?”
这时,才有人出声喊。
苏淮锦面带微笑地看过去,点点头:“四姑婆。”
“快,小宇,把红包还给小姨!”穿着精致的中年妇女拍拍一个小男孩。
后者噘着嘴不肯,把红包塞怀里要跑又被她拉住。
“不用,我近几年也没回家,第一次见,应该的。”苏淮锦适时出声劝阻。
“这孩子一点都不听话!淮锦你不要介意!”
“不会,很可爱。”
谈话间,一群人都围了过来。
以前也是这样的,苏家人口众多,关系错综复杂,但纠葛却少,没有有些豪门世家的狗血故事和爱恨情仇,纯粹的很,掌权的一直都是苏家大房,也就是苏从谨这一房,其他的各有各的追求,创业也好,搞艺术也罢,哪怕是当个米虫,只要不犯法,苏家总是会兜底的。
少时苏家两兄妹回老宅,总是会有一群小孩缠过来,冲两人问好,两人就免不了要发红包。
除了这些,还有一些年纪稍长的孩子,过来冲苏淮锦讨要几句学业上的叮嘱,再大一些的,就冲苏珩晔念叨几句工作的事情。
像是固定刷新的NPC,每次都一样。
等应付完门口的一群人,苏淮锦到老爷子院子里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快一个小时以后了。
刚走到书房门口,她就听见了苏从谨的怒喝:“你要做什么!”
苏淮锦脚步一顿,双手推开门。
书房里,苏从谨坐在主位,才不过三十岁的女人长发扎起,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长裙,坐在苏从谨的右下方。
看见她进来,两个人都噤了声。
“爷爷。”苏淮锦唤了一声,坐在了女人的对面,微微点头,“路小姐。”
“你来了。”苏从谨呼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
“嗯,您下去休息吧,不早了。”
“行。”
苏从谨站起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路枝意,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离开了。
“不需要我把资金转移的证据给你看了吧。”等到苏从谨走远,苏淮锦看了眼对面低着头的女人,语气平淡,“属于你的我不管,其他的,我会派人追回来。”
“你要怎么样都可以,我只要带团团走。”路枝意抬起头看她,泪眼婆娑,“他留在苏家会死的!”
“荒谬。”苏淮锦眯了眯眼,看着她,“谁指使你的?”
路枝意抖了一下,拒不回答:“我都知道了!我可以为苏家赴死,但团团不可以!他还那么小!”
“你怎样无所谓,苏确必须留在苏家。”苏淮锦垂下眼喝了口茶,一句废话都懒得说。
“淮锦,他是我的孩子!我才是他的母亲!我知苏家家大业大,但也同样是群狼环伺,阿确待在苏家会死的!他会死在你们手上的!”
路枝意喊得声嘶力竭,整个人身体前倾,恨不得冲到她面前。
“他才三岁!才三岁!他不能没有母亲!你不能这么自私!”
苏淮锦闭了闭眼,不想再听她的胡言乱语,站起身:“苏确必须留在苏家,今后我会把他带在我身边教导。”
无视路枝意一瞬间的目呲欲裂,她一边迈步一边说。
“你可以离开苏家,今后无论是另嫁还是创业,亦或是两者都要,苏家都会给予你支持和保障,还有答应路家的东西,该给的也一样不会少。”
“苏淮锦!”随着女人尖利的叫声和椅子砸地的声音而来的,是被人拉住的裤脚。
苏淮锦低头看去,竟看见女人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跪趴在地上,红木椅子已经翻倒在地,她的脚还勾在上面,手却死死地扯住了她的衣服。
她皱起眉,第一反应是弯腰去拉她。
路枝意甩开她的手,声音刺耳:“他是你哥哥唯一的孩子了!”
“他在世时,那么疼爱你,他连死都是因为你才死的!他是为了救你你还记得吗!现如今,你却要让他的孩子去死吗!你有没有心!”
路枝意眼看着姑娘精致的脸笼上一层浓浓的悲伤,看着她蹲下,握住了自己的手时,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是她唯一的杀手锏了,她早在刚和苏珩晔恋爱时就知道了这个因着从小就被家族爱重,明媚开朗,几乎没什么缺点的姑娘,在之后的接触中她也发现,苏淮锦和苏珩晔一样,表面善良,实则心硬如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除了这件事,她想不到任何可以扭转局面的办法。
幸亏有用。
苏淮锦打量着她的表情,轻而易举地猜出了她在想什么,不由得笑出了声。
“你觉得,这个事情可以困住我一辈子吗?”她一边说着,一边一根一根地掰开抓着裤脚的手。
“三年前,我就因为这件事对你仁慈过了,我甚至容许你打胎,而你选择了生下孩子,我又给了你一次机会,让你带着阿确离开,或者是自己离开,你选择了带着阿确留在苏家,不管你当时是为了苏家的权势亦或是真爱,我同意了。”
“后来,你又说路家艰难,你的父亲在政界难以上升,我出手了,你的父亲三年间两次高升,不日又要升职,你觉得是因着他有本事?你又说,你的母亲和弟弟一直为着你弟弟的学业和未来而忧愁,我又送他出国留学…路小姐,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不,不是这样的,我当时就是害怕有朝一日,你们会抛弃阿确,毕竟我和珩晔门不当户不对,我才……”
“抛弃阿确?”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苏淮锦偏开头笑起来,良久才开口,“你害怕的是抛弃你吧。”
“路小姐,你真是想多了,再门不当户不对,苏家已经到如今的地位,用不着儿女的婚姻来铺路,更何况,兄长早在结婚前就为你家想好了路,他知道你会为此而神伤,他已经做好了填补这道沟壑的准备工作。”
“我不知道这些……”路枝意瞪大眼,喃喃自语,随即又哭着看向她,“我不是,不是你说的这样。”
“无所谓你是什么样。”苏淮锦摇摇头,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她,“和你谈恋爱,为你挖心掏肺的不是我,你要表你的高洁品质更不应该向我。”
“我其实在这几年里时常想,在他眼里,你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才值得他做到这步,毕竟这几年,你给我的印象实在不好,让我很难想象他对你会爱的深切。”
“不过无所谓,那些东西于我而言,不过几句话的事,连人情都牵扯不上。”苏淮锦垂眼,“刚才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不适合抚养苏确,别再奢求其他的,不然,我给得了,自然也收得起。”
“路小姐,好自为之。”
话落,苏淮锦转身走向门口,她刚拉开门,身后突然传来女人的喃喃声:“我不是那样的,我不是那种人。”
苏淮锦侧眼看了一眼,随即出了门。
关门时的吱呀声,掩盖了那一句低喃。
“我连他是什么样的都不了解。”
“小姐。”看见她出来,立马有人过来,“老先生说您忙完了过去一趟。”
“嗯。”苏淮锦点点头。
她掏出手机看了眼,已经快要到12点了。
苏淮锦皱了皱眉,不明白这个点了还要说什么,但她还是过去了。
“爷爷。”苏淮锦推开书房的门时,苏从谨正在题字。
“来了。”苏从谨冲她招招手,“来。”
等苏淮锦走近,他才说:“听苏将说,你要把苏确带在你身边教导?”
“嗯。”苏淮锦点点头。
“他妈妈不会同意吧,那毕竟是你哥哥的遗孀,还是要尊敬些的。”写完最后一个字,苏从谨放下笔,看向她。
苏淮锦垂眼,瞧见了纸上的两行大字:“不求土所无,不强人所难”,心里明白了苏从谨为什么叫她过来。
“她不适合抚养阿确,阿确以后,是要担起家里来的,我亲自教导最为合适。”她移开眼,不去瞧那句话。
“阿确才三岁。”瞅着她这幅样子,苏从谨就知道这孩子的犟脾气又犯了。
“从小抓起,总好过我这种半路出家的。”
“你非要惹我生气?”
苏淮锦最是了解苏从谨的雷点是什么,果不其然,话落地的下一秒,她就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
“滚吧!爱干什么干什么去!”
“爷爷再见。”不想和苏从谨吵架的苏淮锦溜得非常快,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门。
“哎!太晚了!你不想留在这边就让司机送你!别自己开车!”苏从谨还是放心不下,喊了一声,得到一句在风里散的差不多的话。
“不用了!”
蒙扎灰色的大G驶入京都市区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雨已经停了。
苏淮锦将车停到路边,看着手机皱眉。
那会她发给齐春佑的消息还没有收到回复。
思虑良久,她抬手打了两个字发出:“瞎?”
又过了十分钟,齐春佑依旧没回。
她扫了眼之前的消息:
老爷子派了车来,在前门。
又看了眼现在的时间:2:25
苏淮锦闭了闭眼,驱车前往会所。
丫的她要是在会所抓到齐春佑,她就弄死他。
“小齐总。”
顶楼的监控室里,助理推开门走进来。
“嗯。”齐春佑盯着后门的监控,“查到了吗?”
“只知道苏小姐的车回了京都,不清楚苏小姐是否留宿安山那边。”
“行,这就够了。”齐春佑点点头,“派个人去后门那边等着,有人喊就立马过去。”
“是。”
齐春佑微微翘起唇角,他就知道苏淮锦不会不管容洝,又看了眼监控上坐在角落的人,齐春佑挑眉,他也不得不承认,容洝确实很有毅力。
将近又是半个小时后,大G在巷子口缓缓停下,苏淮锦打开车窗看了眼。
巷子里很黑,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她就坐在车里坐了会,又关上车窗离开。
齐春佑看着驶离的车蹙起眉头,等了两分钟后,依旧不见那辆车再回来,他终于放弃,给容洝发了消息:“回吧,她走了。”
没有人回。
齐春佑蹙眉看着监控里坐在地上垂着头的人,终于察觉到不对。
容洝维持这个动作多久了?
“草!”齐春佑偏头骂了一句,立马按下呼叫器。
要是容洝在他这里出了事,苏淮锦会怎么样他不知道,但容家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齐总?”
“带几个人去后门,看……”
齐春佑的话戛然而止,那辆已经离开很久的车又回来了,驶入了巷子。
“齐总?齐总?我们现在就过去?”
“不用了。”齐春佑安下心来,挂断呼叫器,静静地看向监控。
他看见那个平日里总是冷漠淡然的人站在原地看了好几圈,这是平时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苏淮锦从不会为什么事情而顾虑,犹豫,她总是有自己已经定好的目标,而在前进的路上,她不会犹豫不决,更不会驻足。
齐春佑忽的就想起一段青年时期听见别人说的一句话:
“我认为爱情并不能算作绝对的美好,它会带给你幸福不假,但同样的,爱会成为阻碍,成为尖刀,让你变得不像你自己,甚至去做一些惊天动地的蠢事,不过它也最接近事物的守恒定律,有利必有弊,没有什么会带给你绝对的利益。”
“叮!”
手机的声音让齐春佑从监控里移开视线。
是来自苏淮锦的消息:“你丫完了!”
齐春佑眨眨眼,壮着胆子回复:“哦耶!”
“呵!”
苏淮锦冷笑一声,将手机揣进兜里,抬脚踢了踢看起来神志不清的容洝。
对方呼吸粗重,垂着脑袋嘤咛,像是被下药了。
苏淮锦打电话叫了人之后,就那样站在那里,冷眼看着他。
她现在不确定容洝是被下了什么药,在会所这种地方,什么事情都会发生,哪怕是苏家和齐家出资开的会所也好不到哪里去。
而不把自己置于莫须有的险境,是她从小就接受到的教育。
坦然说这里的人如果不是容洝,打完电话她就会离开了。
“苏总,是普通的迷药,休息一晚上就好了,不过应该是刚才淋了雨,有些发热。”
“嗯。”
苏淮锦蹲下身,抬手拍拍容洝的脸颊:“你的人呢?”
容洝抬眼看了她一眼,又垂下了头。
“在楼上给他开个房间。”她翻了个白眼,站起身不想再管。
“好。”侍从点点头,立马过来把容洝扶了起来,“需要配备安保吗?”
“等等。”侍从的话提醒了苏淮锦,她侧头看了眼容洝,眯了眯眼,“扶到我车上吧。”
那人都敢在会所给容洝下药,那会所就未必会安全。
所以,她选择了把容洝带回家。
在这个念头闪过时她自己都觉得荒唐,但她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没事的苏淮锦,只是怜悯他一下罢了,这算不得什么。”
她如此这般在心里安慰自己,却忘了少时苏从谨说过的:
“当你开始想要保护一件物品时,你的第一步,是心生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