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那可太好了!”
柳刚眼睛陡然一亮,他激动得差点从凳子上蹦起来,声音因兴奋而微微颤抖,
“只要能把柳满天这个祸害扳倒,还村里一个公道,我马上就把钱交了,绝不拖拖拉拉,二话不说!”
“柳刚,你这么想可就大错特错了,走进误区了。”
祁同伟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浅抿一口,茶香在唇齿间散开,他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沉稳而富有磁性,娓娓道来:
“柳满天的个人违法乱纪问题,和你依法缴纳税费,这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千万不能混为一谈。
别的村民或许因为家境实在困难,拖欠税费,还能勉强找些理由,说得过去。
但你不同啊,你作为一名退伍军人,在部队里接受过多年的教育与磨炼,本就该有更高的思想觉悟,时刻以军人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
再者说了,这提留统筹里面有一项优抚费,那可是专门为保障像你这样为国家做出过贡献的退伍军人设立的,你本身就是直接受益对象,怎么能带头公然抗缴呢?
自己不交也就罢了,你还煽动、鼓动别人一起跟着你胡闹,这像什么话?
你仔细想想,这样的行为,要是放在纪律严明、令行禁止的部队里,恐怕是要受到严厉重罚的吧?
今天这事儿,你可得学会分开看待,明辨是非,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把刘乡长和柳满天划上等号。
刘乡长带着这么多人前来,那是在履行他的职责,执行公务。
你要是意气用事,和他对着干,那可就是在公然对抗乡政府,最终吃亏的肯定是你自己,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到时候追悔莫及。
至于柳满天的问题,咱们也不能仅凭一时意气,空口无凭地乱说一气。
必须得收集到确凿无疑、铁证如山的证据,才能进行实名举报,让他无处遁形。否则,一旦他反咬一口,倒打一耙,告你诬陷诽谤,那你可就陷入被动局面,偷鸡不成蚀把米,得不偿失了。”
“这……”
柳刚听了祁同伟这一番鞭辟入里的剖析,顿时没了刚才的气焰,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他耷拉着脑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祁专家,我确实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要不您教教我,眼下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我这心里真是乱成一团麻了。”
“这事儿啊,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祁同伟轻轻放下茶杯,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神色平和而从容,
“首先,你得把该交的税费一次性都交齐了,尽到自己作为村民的基本义务,也好让刘副乡长回去能顺利交差,不至于为难。
接着,你完全有权要求乡里和村里,将这些税费的开支账目向大家公开,让每一位纳税人都清楚自己的钱花在了哪里。
这是身为纳税人应有的基本权利,不容侵犯,也是保障村民利益的关键一环。
总而言之,咱们作为共和国的公民,既要理直气壮地争取自己的权利,也得踏踏实实地履行自己的义务,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要是中间出现了什么问题,千万别冲动行事,盲目搞对抗,要学会通过沟通去妥善解决,不仅要做到有理有据,还得把握好分寸,做到有节。
你说对不对?”
柳刚听完祁同贤这一番入情入理、深入浅出的话,缓缓低下了头,内心显然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眉头紧锁,仿佛在权衡利弊。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神色诚恳而坚定,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您真的是有大智慧,跟您一比,我这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浅薄无知,惭愧啊!”
“您放心,我这就把拖欠的钱补上,还有跟着我一起起哄的那几户人家,也交给我去劝说,保证一分都不会少。”
言罢,柳刚快步走到墙边,从挂在墙上那件旧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了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祁同伟轻轻拿起钞票,仔细地数了数,一共220元,不禁问道:
“这个钱是怎么算出来的?”
“我家一共四口人,我爹、我妈、妹妹,再加上我,每人55块钱。
以前是按照村里人均年纯收入5%计算,可今年不知道为啥,直接变成10%了。
涨得这么离谱,所以我才不肯交。”
柳刚无奈地叹了口气,解释道。
祁同伟听到这话,不由心底一惊,尽管他事先对此已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可真真切切听到这个数字时,依然没想到疙瘩村会穷到这般令人揪心的地步。
要知道,当时全国农民人均年纯收入已经达到1500多元,可这儿却仅仅只有550元,还不到全国平均水平的三分之一,平均下来,一个月还不到50元。
如今已经是1995年,市面上物价飞涨,大米一块多一斤,猪肉更是卖到四五块钱一斤,蔬菜也要块儿八毛的,就这点微薄的收入,在这物价水平下,能干什么呢?
而且这还只是全村平均之后的结果,那些处在最底层、最穷的人家,恐怕连最基本的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
这下,祁同伟彻底坚定了到疙瘩村驻村的想法。
他心中暗忖,自己到这儿来,可不单单是为了捞取政绩,更重要的是,要实实在在地帮助村民们,让他们挣脱贫困的枷锁,真正从贫穷中走出来。
“柳刚,你瞧,这人跟人打交道啊,靠的就是一份真心换真心,相互理解、彼此帮衬。
今儿个你能这么敞亮,深明大义地主动配合咱们的工作,我打心眼里感激,也不能让你觉得自己的这份付出打了水漂。”
祁同伟微微欠身,上身前倾,语气里满是坚定与恳切,没有半分敷衍,
“接下来的日子,你放心,我定会亲力亲为,全程跟进,帮忙监督这些收缴上来的钱款后续究竟是怎么个用法儿。
务必保证每一分钱都花得明明白白、实实在在,都用在能真正造福乡亲们的刀刃上。
还有那个柳满天,要是他真像你说的那样,犯下了这一箩筐的恶行,存在一堆见不得人的猫腻,我定当一查到底,绝不手软。
不管牵扯到谁,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真相挖出来,给你,也给咱村里的大伙讨回一个公道,让你们心服口服。”
言罢,祁同伟稳稳地端起茶杯,将杯中剩余的那一小半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茶水入喉,先是微微的苦涩,转瞬又化作一缕悠长醇厚的茶香,在喉间悠悠散开。
他不禁微微眯起眼睛,由衷地赞叹道:
“你家这茶,味道真是地道,入口醇厚回甘,香气馥郁悠长,是难得的好茶。”
“祁专家,您要是真喜欢这茶,一会儿等事儿忙完,您走的时候,我给您包上一小包带上。
往后平日里闲下来的时候,您慢慢泡着喝,就当是留个念想,也算咱相识一场的一点心意。”
柳刚满脸热情,眼睛笑得眯成了缝,话语里满是质朴的感激与亲近之意,让人心里暖烘烘的。
“不用了,我估摸啊,要不了多久,我指定还得再来你这儿蹭茶喝呢。”
祁同伟笑着摆了摆手,嘴角轻轻上扬,勾勒出一抹淡淡的、却满是期许的笑意。
成功把柳刚给说服了,后面的事儿就跟顺风顺水开了快船,变得格外顺遂。
在祁同伟细致又耐心的协调之下,先前跟着柳刚一块儿抱团抗缴税费的几个小兄弟。
一开始还梗着脖子、满脸不服气,这下也都纷纷放下了心里的那股子抵触情绪,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麻溜地选择了配合工作,乖乖地把该掏的钱如数交上了。
这么一来,村里不少原本还站在旁边,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只敢远远观望的村民,瞧见这风向变了,也跟着打消了心底的顾虑,陆陆续续地将欠下的税费补齐了。
到最后,就只剩下寥寥几户确实家境贫寒得揭不开锅,实在拿不出钱的人家,实在是没办法,只能满脸愧疚地继续拖欠着。
一番忙活下来,工作组此行可算是收获满满,一共收上来五千多元税费,这数字一报出来,大伙都惊着了,远远超出了出发前预想的数额。
一个个都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疲惫都跟着少了几分。
眼瞅着这日头啊,不知不觉就高高挂在了头顶,接近正午时分了,这时候要是再赶回乡里去吃饭,路上耽搁时间不说,到那儿黄花菜都凉了,显然是来不及了。
没办法,只能在村里就地解决这午饭问题。
可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吃饭的地儿,竟然不是设在村里大伙平时议事的村委会,而是定在了村主任柳满天自个儿的家里。
祁同伟前脚刚跨过柳满天家的门槛,只是漫不经心地抬眼,随意地扫了屋内那么几眼,瞧了瞧周遭的陈设。
这心里的怒火就跟被点着的炮仗似的,“噌噌”地一个劲儿往上冒,烧得他心口滚烫,双手都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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