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荀子授学处。
李斯望着上首的先生荀况,他随荀况在此学习了七个春秋。
七年来,老师荀子越发的苍老了,只是那花白的须髯与矍铄的精神仿佛是个矛盾,在李斯看来,荀师精神还不错。
李斯挺直身子,朝着荀况大礼参拜:“先生,学生已随先生在此学习帝王之术七载,蒙先生不弃,不以学生驽钝,授学生以机宜。”
李斯话一顿,继而叩首:“学生今日欲向先生请辞,想在这大争之世择一明主,一展抱负,不负先生教诲,不负斯平生所学,还望先生允准。”
上首正闭目养神的荀况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睛,浑浊的双眼望向匍匐在地的李斯,良久,方才开口道:“起来罢。”
等李斯起身,重新跪坐之后,荀况又言道:“自七年前你拜入吾门下,一席‘改变命运,闻名于列国’之语,便知你胸有沟壑,绝非久居篱下之士。”
“李斯,为师且问你,若主一国之政,你当何为?”
李斯听荀况问学,略一沉吟,便恭敬抱拳,答道:“尽申子未尽之术,尽商君未尽之法。”
对于李斯的主张,荀况还是知道的,听李斯说罢,荀况不置可否,只微微一笑,继续问道:“心中可有强国明主之选?”
李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秦国,秦王。”
荀况一抚额下长髯,并未打断李斯,微笑着颔首示意他,展开详细说说。
李斯继续说:“秦自孝公以来,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秦王奋六世之余烈,举国铮铮,皆奋力于一统,关东六国势衰,君臣不能相得,不恤国人。”
“固,斯以为,秦有一六国之能。”
……
望着李斯退下的背影,苍老的荀况幽幽开口,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倒是与韩非主张相近,吾门下之徒,才学以此二人最良,也以此二人最为惺惺相惜。只是一人倾心于仕秦,一人却是韩国公子,来日之事,未可知也……”
拜别荀况,李斯向着自己房间走去,思绪却是回忆着荀况最后对自己说的话:
“李斯,吾知你有大志,欲择雄主以逐天下,亦知你能忍常人所能不忍,谋常人所能不谋。”
“吾常言物忌太盛,大道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凡事留一线,于人于己皆是余地。”
“唉,李斯啊,名相重臣比比皆是,累世之功亦不乏其主,大抵功在当朝,时过则境迁,莫要囿于此念。”
……
“斯兄,可是拜别荀师了,斯兄?斯兄?”
望着魂不守舍步入房间的李斯,屋中席地而坐手握竹简正读的起兴的韩非,不由打起招呼,却不见李斯回应。
韩非放下手中竹简,起身悄悄来到李斯身后,轻轻拍了拍依旧在愣神的李斯肩膀:“斯兄!”
这一拍不打紧,直接原地给李斯吓了一个激灵:“哎呦,是哪个小竖子唬乃公!!!”被吓了一跳的李斯回头寻找罪魁祸首。
“公子,人吓人吓死人呐!”见是韩非,李斯不由苦笑,这位韩国公子平易近人的很,为人颇为幽默风趣,身上没有一点贵族子弟的优越感。
“斯兄,拜别荀师了?”韩非突然收起贱兮兮的小模样,郑重询问道。
“嗯,已拜别荀师,收拾收拾物什,这就要滚蛋啦。”李斯边回应韩非,边收拾起身前桌案上的竹简,这些可都是他的宝贝,不管什么年代,知识都是安身立命之本,尤其是这个没有纸张的年代,知识的传播更是一件极为不易的事情。
此时,屋外又闪进一个人来,却是同在此求学的齐国名士,茅焦。
茅焦进屋便见李斯撅个屁股在那拾掇东拾掇西的,不由问道:“斯兄可是收拾妥当了,今日便要起行?”
见是茅焦,李斯忙里偷闲的回了一礼:“茅兄请恕斯无状,实在是忙不开手脚。已拜别先生,不日便启程赴秦。”两人关系属实不错,要不然就李斯这敷衍劲茅焦都不带干的。
“要不,茅兄同我一起入秦,我等并肩奋战哈哈。”
韩非李斯张苍茅焦,兰陵四杰呀!张苍拜师晚,李斯与他没太有交际,茅焦是除韩非之外,李斯最看重的同门。
茅焦翻着白眼:“茅某乃是齐人,自然要为母国效力,李兄勿要多言。”
李斯放下手中竹简,认真的对茅焦说道:“斯劝茅兄还是多想想,齐相后胜可不是能容人之人啊。”言罢,见茅焦那坚定的神色,李斯只能苦笑着摇头:“罢了,人各有志,二三子各按本心便好,哈哈。”
说完,重又收拾起竹简。
“斯兄当真要去秦国啊?”韩非又恢复了贱贱的样子,嬉皮笑脸的问道。
李斯收拾竹简的双手一滞,但很快恢复了原样,快到旁人看不出他方才的异样,只听李斯轻松的回应韩非的话:“嗯,斯已打定主意前往秦国做一只肥硕的谷鼠,公子,可有兴致与斯同往啊。”
“斯兄莫要打趣非,非闲云野鹤惯了,在此间跟随荀师研究学问,闲时于湖心垂钓,岂不美哉,我可没斯兄那般大志向,可饶了非吧!”说罢,装模作样朝着李斯作揖求饶。
“公子,斯此去秦国,立志要助秦王东出函谷,一统六国,韩国可是首当其冲啊,届时……”李斯看向韩非,终究还是将憋在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韩非却是大笑着打断李斯的话:“哈哈,斯兄尽管一展平生所学便是,莫要以非为羁绊。”说罢,望向李斯,微微一笑:“非,不打紧的。”
“天下有大势,明知大势而逆,譬如蚍蜉撼树螳臂当车,粉身碎骨而已。斯兄此去,只管一展抱负,故国于非而言,不是羁绊。”
韩非手抚腰间宝剑,拇指轻推剑柄,只听宝剑“呛啷”一声出鞘,韩非斜倚廊柱,长声笑道:“斯兄,茅兄,不若我等较量一番剑技如何,小弟总是败于二兄之手,心有不甘呐。”
李斯与茅焦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哈哈,大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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