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伯爵的客房中,莱娅和安东尼并肩而立,共同看着在房间内踱步的卡斯特拉诺伯爵,伯爵肥硕的脸庞努力维持着严肃的表情,但尽管如此,压抑不住的嘴角已然暴露他的内心想法。
他质问道。
“为什么不立刻告诉我小姐上马车了呢,安东尼?”
安东尼低下头,
“在下想给老爷一个惊喜。”
“是吗,敢看着我眼睛说吗,安东尼。”
伯爵走到安东尼的面前,他的眼睛与安东尼抬起的暗灰色眼眸相对,从中只看见一片冷漠,不禁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可以了,低下头吧。”
“我说的都是实话,老爷。”
“呵,也许吧,我姑且看在你之前立过功的份上饶过你,下不为例!”
“遵命。”
伯爵又将头转向莱娅,
“小姐,你偷上我的马车,是为了想和我在一起吧。”
“啊?啊……是的,老爷。”
莱娅也低下头。
“那好吧,作为一名有丰富人生经验的绅士,我理解你年轻不理智的行为。”
伯爵点了点头,
“我给你一个机会,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临时女仆了,我会根据你的表现决定是否永久任用你。
或者说。”
伯爵在莱娅的耳边吐出热气,
“我不介意再多一个侧室。”
莱娅用力地点了点头,攥紧拳头,用余光看向安东尼的方向。
安东尼现在简直就像是一座沉默的石膏像。
伯爵的胖手抚摸着莱娅的脸颊,他满脸笑容地说道,
“不过请不要着急,小姐,我现在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等晚上我再来与你共度佳宵。”
伯爵哈哈大笑着抬开手,走了出去,留下莱娅和安东尼两人并排低着头站在房间里。
过了一会儿,安东尼说道,
“没事吧,莱娅。你应该知道他不会真的玷污你的。”
“可是……可是……”
莱娅的声音哽咽了。
安东尼挠了挠头发,去关上房间的门,叹口气说道,
“你今天晚上想去舞会上吗,莱娅?”
“去舞会上……你别用这个哄我……我怎么可能参加呢?”
莱娅哭得更伤心了。
“如果你相信我,我有办法让你参加。”
安东尼坚定的眼神让莱娅停下了哭泣,其实她只是希望安东尼安慰安慰自己。
“你真有什么办法吗?”
莱娅抬头问道。
“所以你相信我吗,莱娅?”
安东尼反问道。
“我相信。”
莱娅毫不迟疑地说道。
“第一次,你需要先睡一会……”
安东尼打开了随身的皮袋,从中端出了一根白色的蜡烛,把它放在床前,示意莱娅躺在床上。
莱娅什么都没再说,她躺上了柔软的床铺,看着安东尼划燃火柴,点着了蜡烛的芯,微小的火苗中冒出了丝缕的白烟。
一股淡淡的幽香从莱娅的鼻梢传来,有点像父亲之前在集市中买的紫檀木首饰的味道,记得那是一个从东方来的匠人做的物品……
莱娅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她昏昏地睡去了。
莱娅做了一个梦。
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
在梦中,她站在一面装饰华丽的全身镜前,安东尼为她宽衣解带,他轻柔地为她脱下破旧的布衣,莱娅看见镜子中自己仅剩内衣的身体和羞红的脸颊。
安东尼熟练地为莱娅穿好丝袜,系上吊带,勒紧束腰,在腰部收束时,莱娅深吸一口气,她偶尔在乡村舞会上也会如此着装打扮。
安东尼像是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一件明黄色的礼裙,它有着长长的裙摆和蝴蝶一样的领结,被裁剪成荷叶般的裙边,看上去既大方又精致。
莱娅第一次如此仔细端详这么美丽的衣裳,之前她只有在服待从城堡中来的夫人小姐们时看过几眼。
安东尼将这件衣服穿在莱娅的身上时,莱娅看见在镜中的自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好漂亮啊,就像是真正的贵族小姐一样,莱娅注视着自己零星的雀斑被白粉掩盖的白里透红的脸庞。
“跟我走吧,莱娅。”
莱娅穿上安东尼递来的高跟鞋,跟上了安东尼前进的脚步。
……
卡萨丁和布兰琪看着眼神空洞的莱娅离开房间,来到隔壁的更衣室,在镜前被安东尼像漂亮的玩偶一样被打扮着,她的脸上露出微笑,显得脸庞格外光泽红润。
“仆从,莱娅小姐是被催眠了吗?”
“是的,应该是某种东方的催眠术,和之前催眠伯爵的手法很像。”
“安东尼先生来自东方?”
布兰琪小声嘀咕着,看着安东尼给莱娅穿上一件精致的明黄色礼裙,让莱娅看起来越发光鲜亮丽。
就在莱娅穿上礼裙后审视着镜中的自己时,在她的身后突兀地出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布兰琪立刻动了,一道波形的紫色灵光以她为中心飞速地向外扩散,整个梦境中的所有事物和人物都在波光扫过后停滞不动。
『低级暗示·魂体失神』
这个魔法能使梦境短暂性停止,停止时所有虚拟灵体都会进入失神状态,能回答一些不会激发梦境主人主体意识的问题。
这是布兰琪看到『黑犬』巴哈控制希尔伯特主教的虚拟灵体回答问题而受到启发,又得到卡萨丁的教导,通过『低级暗示』开发出的新魔法。
当卡萨丁看到布兰琪用了仅仅梦境中一晚上的时间就吸收了自己教导的全部知识,并将它们整合开发出新魔法时,也小小地感慨一下这姑娘也许真有当自己徒弟的资格。
此时整个梦境仿佛变成了一幅静止的图画,连灯光下漂起的灰尘都停滞在空中。
那个模糊的身影却在这静止的瞬间消失了,在布兰琪和卡萨丁的眼前留下了一抹深紫色。
时间继续流动,灰尘从空中落下,穿着礼裙的莱娅跟着安东尼迈出脚步,离开更衣室。
布兰琪小嘴微张,问道,
“仆从,是布兰琪的魔法失败了吗?”
“不,不是。”
卡萨丁沉声说道,
“你的魔法是成功的,但所有大魔法(注1)以下的暗示类魔法和控制类魔法都有一条无法打破的铁则:暗示或控制的对象的魔力量最多不能超过施法者自身魔力量的百分之八十五,否则施法无效。
要小心了,布兰琪,我们或许已经被梦中人发现了。”
布兰琪为自己和卡萨丁施展了一个『屏音灵障』和『匿形灵障』,他们变换成一人在前一鸦在后的队形,去追上离去的莱娅和安东尼。
莱娅走过之处,两侧仆人们的幻影纷纷低下头颅,莱娅没有回应,跟着安东尼不回头地走了过去。
走过后,那些幻影皆化尘沙飞扬。
悠扬的乐声和人们的谈笑声愈发响亮,安东尼为莱娅推开了那扇通往大厅的大门,作出“请进”的手势。
莱娅停顿一下,走了进去。
衣着华贵的幻影们在舞池旁三两成群地彼此谈笑,他们抽着粗大的雪茄,手持着高脚杯,时不时从中发出一阵轻笑声。
“晚上好,小姐。”
“您好,小姐。”
离门口最近的两个男性幻影看见莱娅后,走了过来,卡萨丁能看清他们一个金发一个灰发,他们分别向莱娅说道,
“我可以请您跳支舞吗?”
“可以陪我去散个步吗?”
莱娅回头看见安东尼站在门口,含笑着朝自己点了点头,她转头握住了金发幻影伸过来的手,
“当然可以,先生。”
在大厅的舞池中,一对又一对五彩缤纷的幻影在跳着轻快的舞蹈,他们有的深情对视,有的柔声细语。
莱娅和金发幻影携手来到舞池边缘,莱娅将左手放在金发幻影的肩上,他们缓缓摆动身躯,跳起舞蹈。
金发的幻影轻问道,
“之前没见过您啊,小姐,是新来的客人吗?”
“是的。”
“请允许我先自我介绍,我是来自福林克姆的克莱门特·华莱士,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子爵。”
“我是莱娅·泽塔。”
“好美的名字,可以恕我冒昧询问一下,您是和谁一起来这里的吗?”
莱娅沉默了。
这时舞曲忽然变的更加高扬,手风琴奏出一段轻快活泼的旋律,莱娅与金发幻影已不知不觉舞到了舞池中央,一群舞动的男男女女的幻影将他们环绕。
莱娅微微一笑,她握紧了面前男人的手和臂膀,翘起右脚跟,抬起左脚,以金发幻影为中心旋舞起来,她黄色的裙摆如一朵明艳的月季花般层层叠叠地在舞池中央绽放了。
无论处于舞池内的还是舞池外,在大厅里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莱娅所吸引,人们看见一个身穿黄色长裙的少女搂着一个满脸㤞异的男子跳起一支他们从未见过的舞蹈。
微弱但嘈杂的议论声从四周传来,那些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有的舞者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驻足观看。
“那个女孩是谁?没有见过啊。”
“可能是从卡尔斯鲁厄公国来的使者吧。”
“黑发蓝瞳,更像是从克劳狄斯帝国来的人吧。”
“不可能那么远吧……”
“我还黑发蓝瞳呢,只是因为老爸和从一个克劳狄斯来的女人偷情了而已。”
“她跳的舞好漂亮啊。”
“美貌好似海莉王后!”
一曲过后,莱娅还未被子爵送到舞池旁,便被一团团幻影围在中央,他们或男或女,或年轻或年老,向莱娅发出各种疑问和邀请。
莱娅笑而不语,只是脱离了华莱士子爵的臂膀,握住了离自己最近的幻影伸过来的手。
一曲又起,莱娅和新的舞伴再次踏进舞池,继续跳起那支欢快的舞蹈。
其他人也模仿他们的样子,随着步入舞池,跳起他们自认为新奇优雅,但其实只是莱娅的村子中人们用来庆祝丰收的常见舞蹈。
他们围绕着莱娅的裙摆飞旋,乐曲的节奏也更加轻快,长笛声如清泉般流泻,拔弦钢琴奏响的一个个音符在人们的脚尖飞速律动。
曲终时,莱娅再次放开了眼前的舞伴,向前迈几个轻巧的舞步,握住另一个幻影的手,继续舞蹈。
乐曲在某个站在台上俯视着一切的身穿紫金色军装的男人的授意下并未间断,其他舞者也学着莱娅灵巧地交换了舞伴。
他们像是一群五彩缤纷地飞舞又在风中相聚的花瓣,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莱娅在一个又一个华贵的幻影间游转。
挺拔英俊的骑士军官,满脸谄媚的商贾富翁,身份显赫的贵族侯爵……
面对他们,莱娅或皱眉或轻笑,唯一不变的唯有脚下的舞步,细密的汗滴已然在她不觉间布满鬓边。
少女就像是在沉醉于一场没有明日亦没有尽头的梦中狂欢般,挥霍着自己的欢笑与汗水。
这姑娘真是深藏不露啊,也许压抑的情感总是会在这种情境下爆发吧,卡萨丁的目光跟随着莱娅的裙摆,内心感慨道。
布兰琪像是安抚似的摸了摸卡萨丁毛茸茸的后背,卡萨丁疑惑地回头看见布兰琪没有表情的脸庞。
这时,卡萨丁听见在人群中又传来阵阵议论声,他顺着声音望去,看见在人群中,一个灰发灰眸的男人,穿着侍者的服饰,近乎粗鲁地穿过了幻影的群体,他先是踩到了一位淑女的裙摆,又撞洒一位绅士的酒杯,但这些阻碍却丝毫不能影响他的步伐。
他锐利的眼神扫过每一个幻影的身上,都让那幻影下意识地后退。
“这个无礼的仆人是谁?还不快拦住他!”
“看起来倒更像是个刺客。”
“这不是……哈罗德的仆人吗?他是疯了吧!”
被男人冲撞的幻影们先叫嚷起来,吸引了更多幻影的注意。
最终连沉浸在喜悦中的莱娅,也被这在和谐乐曲中忽然扩大的杂音所惊动,随着人们此起彼伏的声音,望向了男人。
莱娅的笑容收敛了几分,舞步慢了半拍,这个男人正是安东尼。
安东尼穿过层层幻影,来到了旋舞的莱娅的身旁,在一段舞曲将完时伸出手,又变得彬彬有礼地说道,
“可以和我跳最后一支舞吗,莱娅小姐?”
周围的声音瞬间变得更加喧嚣、混乱,幻影们纷纷开始重新议论起莱娅的身份,他们质疑,然后嘲笑,莱娅的脚尖僵在了原地,身体不自主地颤抖。
那一刻卡萨丁仿佛看见莱娅跳得火热的头脑冷却了下来,开始尝试恢复思考。
莱娅抬起她不停颤抖的手,递给安东尼。
然后她的指尖在与安东尼的指尖在只有分毫之距时停住,越过安东尼握住了他身后的幻影。
安东尼被她视而不见地留在原地,莱娅和幻影们继续翩翩起舞起来。
注1:这里的控制系大魔法仅指第六光明纪560年精灵王后玛格丽特所施展的『仲夏夜』。
她用此魔法成功控制了三位不愿出战的传奇大精灵长老,帮助第二十六代精灵王梅菲斯特抵挡了来袭的人类军团,为精灵王朝延续了国命,玛格丽特亦凭此成就传奇。
其余控制系大魔法皆无法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