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楼兰城的吊桥“吱呀”一声落下,木轴摩擦的声音仿佛撕开了沉睡的空气。
露水凝结在铁索上,阿依慕的枣红马前蹄微屈,在青石板上叩出清脆的响——那声音像是敲在铜磬上的玉槌,一圈圈荡开。
她目光越过商队染血的车辕,落在那方裹着青布的小鼎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匕首的鲨鱼皮鞘——那是她十二岁时亲手猎杀的沙狐所制,此刻竟比往日更烫些,像一块刚从火堆里取出的炭。
“这就是你说的公平之器?”她翻身下马,银铃脚链撞出细碎的叮当声,像是沙漠深处风穿过枯枝的回响。
晨风掀起她的驼色斗篷,露出里面缀着驼骨珠的短打,活像个混在商队里的精壮少年。
风吹起她额前的发丝,带着一丝昨夜战斗残留的血腥气。
张骞抹了把脸上未干的血渍,双手托着青布走上前。
他的剑穗还在滴着匈奴人的血,却小心地避开了鼎身:“女王请看。”青布掀开的刹那,晨雾里腾起一片银光,云雷纹在鼎腹流转,像有活物在石纹下爬动,隐隐传来低语般的嗡鸣,如同某种古老的咒语在耳边回荡。
阿依慕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记得昨夜商队被袭时,这小鼎发出的光比月亮还亮,匈奴人的弯刀砍在鼎上,竟像砍进了棉花里——此刻再看,那些被刀砍的痕迹正泛着淡金色,像是被某种力量温柔包裹着修复,触手温润,仿佛阳光晒过的砂砾。
“它不仅能记录政务,”张骞的声音沙哑却清晰,“还能由百姓投票决定税赋、律法乃至官员任免。”他想起出发前子阳在咸阳宫对他说的话:“要让他们看见,权力不是握在谁手里,而是刻在所有人的眼睛里。”
“那便试试吧。”阿依慕伸手触碰鼎身,指尖传来的热度让她想起小时候在沙漠里见过的星——那些星子落进沙海,第二天清晨,沙粒会发烫一整天。
她转头对身后的亲卫道:“把鼎抬到议事厅。”亲卫刚要上前,她又补了句:“轻些。”
同一时刻,千里外的咸阳章台宫。
子阳的链网终端突然发出蜂鸣,像是某种金属虫子在耳畔振翅。
青玉案上的青铜灯树被震得摇晃,灯油溅在竹简上,晕开一片深褐,带着焦糊的气味。
他低头看向腕间的墨玉镯,那是用楚墨门独有的星陨石打造的终端,此刻正浮起淡蓝色的文字:“楼兰节点激活成功,请求同步治理协议。”
“终于。”子阳轻笑一声,指尖在镯面划出三道弧光,空气中似乎泛起一层细微的静电。
他身后的竹简墙“咔”地分开,露出嵌在墙内的“华夏大鼎”——这口真正的主鼎比楼兰的小鼎大十倍,鼎身的云雷纹里流转着万千光点,每一点都是天下某个节点传来的数据。
光点闪烁如繁星,仿佛整个天下的脉搏都在其中跳动。
他盯着主鼎上新增的“楼兰”标识,喉结动了动:三个月前在沛县试点时,县丞联合乡绅篡改税册,导致公投数据被污染;上个月在临淄,齐地旧贵族用黄金买通百姓,让“恢复世卿世禄”的提案险胜……但楼兰不同,这里没有根深蒂固的世族,有的只是被匈奴压榨、被商税盘剥的平民。
“先从最敏感的税收开始,用数据赢得信任。”他对着终端说出指令,镯面蓝光流转,消息已传向西域。
楼兰议事厅里,檀香烧得正浓,烟雾缭绕中带着一丝苦涩的木质香气。
十二位长老围坐在兽皮毯上,最年长的乌孙长老拍案而起,铜指环砸在木案上发出闷响,像是巨锤击打空鼓。
他的白胡须因愤怒而颤抖,眼角的刀疤从额角扯到下颌——那是三十年前替老女王挡下匈奴刺客的印记。
“税赋乃国之根本!让牧人、织工、卖胡饼的贱民投票?这是要把楼兰的骨头拆了喂沙蜥!”他怒吼的声音在议事厅内回荡,墙壁仿佛都在震颤。
阿依慕靠在虎皮王座上,指尖敲了敲身侧的青铜剑柄。
这把剑是老女王临终前传给她的,剑鞘上的金漆已有些剥落,却始终锋利,敲击时发出清越的金属声,像是回应她的意志。
“乌孙伯。”她的声音像沙漠里的风,带着化不开的沙粒,“你当年跟着父王打退匈奴时,可曾问过哪个牧民该冲锋?”乌孙长老一滞,刀疤微微抽搐。
阿依慕站起身,裙摆扫过地上的羊毛毯,柔软的触感从脚背掠过。
“即日起,所有税制改革须经全民公投。”她指向角落的小鼎,“它会告诉我们,什么是楼兰的心跳。”
当天正午,楼兰的每块城砖都在震动。
卖胡饼的阿热木正往炉里贴饼,陶炉旁的铜片突然发烫,他手忙脚乱地捡起,就见上面浮起一行字:“楼兰税改提案已发布,请全体居民确认是否接受。”隔壁织毯的古丽揉着被铜片烫红的手腕跑出来:“阿热木哥!你也收到了?”街尾的少年们挤在铁匠铺前,盯着钉在墙上的青铜公告板——那上面的字不是用墨写的,是泛着银光的“活字”,正一行行滚动播放新税则:商队过境税从三成减至两成,但每十匹骆驼需留一匹幼驼给牧场;牧民税从交羊改为交羊毛,由链网记录重量……
“这税改,我同意!”阿热木把胡饼往托盘里一放,拍得炉灰四溅,“以前商队过境,税吏要收三成现银,可我们牧民哪有现银?只能拿羊抵,十只羊抵一两银,现在改成两成,还能留幼驼——”他突然顿住,挠了挠后脑勺,“我一个卖胡饼的,怎么也能投票?”
“因为这是链网说的。”人群中挤进来个戴斗笠的身影,正是昨夜躲在骆驼后的徐生。
他怀里还抱着小鼎,鼎身的银光映得他眼睛发亮,“每个节点都是主人,你的铜片就是选票。”
三日后,议事厅的羊皮帘被风掀开,卷进半粒沙。
乌孙长老捏着链网终端的手在抖,终端上的数字刺得他眼睛生疼:“同意新税率:91.3%;反对:8.7%。”他猛地抬头看向阿依慕:“他们……竟愿多交税?”
“不是多交,是交得明白。”张骞站在窗边,阳光透过他破损的衣袖,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旧税制里,三成税有两成进了税吏的腰包。现在链网记录每一笔税银,谁也贪不了。”他想起昨夜在客栈,阿热木攥着他的袖子说:“张先生,我卖胡饼赚的钱,终于不用半夜藏在炕洞里了。”
议事厅外突然爆发出欢呼。
阿依慕走到窗前,看见阿热木举着胡饼跑过,古丽把织好的毛毯顶在头上,少年们追着羊满街跑——那些羊的耳朵上,都挂着链网打的银质标记。
“他们不是愿多交税,”她转身对长老们笑,“是愿为自己的楼兰交税。”
千里外的匈奴王帐,右贤王的青铜酒盏“啪”地碎在案几上。
酒液泼洒,腥甜的气息弥漫开来。
“贱民竟敢自定税额!”他的狼皮大氅滑落在地,露出胸膛上狰狞的狼头刺青,“传我的令,集结三千骑兵——”他抽出腰间的弯刀,刀锋划过羊皮地图上的“楼兰”二字,“三日后,踏平这座不知天高地厚的沙城!”
咸阳宫的椒房殿里,嬴政正把玩着半块玉圭。
烛火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眉峰下的阴影像两把刀。
“子阳不只是要改中原,还想改天下。”他轻声说,声音里没有怒,只有冰碴子般的冷。
李斯跪在阶下,额头沁着细汗——他刚呈上奏报,上面详细写着楼兰公投的结果,还有百姓举着链网终端欢呼的画像。
“陛下,”李斯斟酌着开口,“或许可以……”
“不必。”嬴政打断他,玉圭在掌心转了个圈,“让他闹。等他的链网铺到长城脚下,朕再亲手扯断那些破铜烂铁。”他的目光掠过窗外的星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毕竟,天下的事,总得有人说了算。”
楼兰的夜来得快。
阿依慕坐在城墙上,双腿悬在半空。
夜风带着沙粒拂过她的脸颊,略带咸味。
她的链网终端亮着,上面是子阳传来的数据:“楼兰试点信任度92%,建议下一步设立‘共识等级’,让贡献值决定政治地位。”她转头看向身后的城,灯火像撒在沙海的星子——三个月前,这里的夜晚只有贵族的庭院亮着灯。
“女王。”张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捧着个羊皮卷,“这是我整理的‘共识等级’草案,贡献值包括纳税、参与公投、维护链网……”
阿依慕接过羊皮卷,指尖触到卷角的墨迹——那是她亲手写的“同意”二字。
墨香尚未完全干透。
“好,”她望着远处的沙漠,眼里有星火在烧,“我倒要看看,谁能阻挡这股风潮。”
夜风卷起她的发梢,吹得终端屏幕微微晃动。
她无意识地划动屏幕,突然停在新建的文档页。
笔尖沾了朱砂,在羊皮上落下一行字:“西域链盟大会,诚邀龟兹、于阗……”
沙蜥在墙角爬过,留下一道细细的痕迹。
而在更远方的沙漠里,一队快马正朝着楼兰疾驰,马背上的人腰间挂着青铜终端——那是龟兹的使者,连夜赶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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