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粒擦过皮靴的声响比晨钟更清晰，带着细碎的摩擦音，仿佛大地在低声絮语。
子阳翻身下马时，掌心还留着缰绳勒出的红痕，指节微屈，隐隐作痛；他目光却早锁在前方那座半埋沙丘的青铜巨鼎上。
阳光正从鼎顶斜斜洒落，在鼎口投下斑驳的阴影。
鼎身爬满螺旋纹，在正午阳光下泛着暗哑的光，像是某种沉睡千年的鳞甲，与咸阳宫那口棱角分明的主鼎截然不同——那口他亲手调试过二十三次，连鼎足的云雷纹都是按链网节点分布雕刻的。
“公子，”冯嫽的手搭在他臂弯，皮甲上的铜扣蹭得他手腕发痒，像是某种细微的警告，“楼兰人说这鼎是他们世代供奉的圣物，不让碰。”她指节发白，显然刚和守卫争执过，发梢还沾着草屑，散发出干枯植物特有的涩味。
子阳没说话，伸手抚上鼎壁。
指尖触到的瞬间，皮肤像被火炭烫了下——不是灼烧，是某种熟悉的震颤顺着神经窜上来，和昨夜大鼎传来的悸动如出一辙。
空气里似乎有电流般的嗡鸣，极轻，却又无处不在。
“墨家弟子，破封。”他声音平稳，拇指却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链网终端，那里的温度比平时高了三度，金属外壳微微发黏。
三个背着工具箱的黑衣弟子立刻上前。
最年轻的阿铁刚要掏青铜凿，鼎身突然发出嗡鸣。
所有人僵在原地——那声音不像金属碰撞，倒像有人在极深的井底唱歌，震得耳骨发麻，连脚下的沙粒都轻轻跳动起来。
“退下。”子阳按住阿铁肩膀。
他盯着鼎腹那道半掩在锈迹里的缝隙，心跳快得离谱。
咸陽鼎的铸造工艺他闭着眼都能画出来，可这道缝隙的弧度……更像用某种他从未见过的工具切割的，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纹，像极了墨家机关术里“旋刃”的痕迹，却又比他改良过的旋刃精细十倍。
“这不是我们造的。”他低喃，指尖顺着缝隙游走，冰凉的铜锈刮擦着手背，像是抚摸某种古老生物的骨骼，“它是另一个时代的遗物。”
“汉人果然贪心！”
尖锐的女声刺破沙风，裹挟着松脂燃烧后的辛辣气息。
子阳转头，见阿萨拉裹着缀满贝壳的红绸冲过来，发间银铃乱响，每一步都带着金属清脆的回音，像是某种仪式性的舞步。
她身后跟着二十多个楼兰信徒，有人举着鹰羽，羽毛在风中轻轻抖动，带起一阵阵腥臊；有人捧着装满松脂的陶碗，油亮的液体晃动着，映出扭曲的人影；最前面的老者手里还攥着把青铜匕首，刀锋在阳光下泛着冷青的光。
“你们抢了我们的盐，抢了我们的商路，现在连圣鼎都要抢！”阿萨拉的指甲掐进鼎壁，指甲缝里渗出一点血珠，滴落在鼎身上却没有滑落，反而迅速被纹路吸收，像是活物在吞咽，“这是星火归来的征兆，你们汉人懂什么？”她脖颈上的骨珠项链随着喘息晃动，每一颗骨头珠子都刻着细小的图腾，随光线变化闪现出诡异的光泽。
子阳后退半步，避开她喷着松脂味的呼吸，鼻腔里充斥着一种类似焚烧动物内脏的气息。
链网终端在腰间震动，他扫了眼弹窗——能量监测显示，鼎内正涌出某种他从未见过的波段，像极了……地脉？
可地脉波动不会有规律的脉冲。
“阿萨拉祭司，”冯嫽上前半步，手按在剑柄上，皮革手套与金属剑柄摩擦出轻微的咔哒声，“我们只是检查鼎的安全——”
“安全？”阿萨拉突然笑了，抓起老者手里的匕首，刀尖抵住自己掌心。
鲜血滴在鼎纹上的瞬间，鼎鸣陡然拔高，像一声撕裂天空的怒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金属灼烧后的焦味。
所有人捂住耳朵，子阳却瞪大眼睛——鲜血没顺着鼎壁滑落，反而被螺旋纹吸了进去，在锈迹下晕开一片金光，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苏醒。
“看到了吗？”阿萨拉甩着滴血的手，眼中泛着病态的兴奋，“它在喝信徒的血，喝了三百年。”她的眼睛亮得反常，几乎能照出人影，“你们的链网？不过是小孩玩的泥哨。这鼎里，装着让星辰落下来的力量。”
沙丘后传来驼铃声，叮当、叮当，节奏缓慢而坚定，像是某种远古的召唤。
子阳眯起眼，看见七匹骆驼驮着丝绸商队晃过来，带头的青衫男子压着斗笠，腰间铜铃轻响——和赵高密报里描述的“罗衣客”一模一样。
“冯嫽，”子阳压低声音，指尖不自觉地敲击着链网终端的边缘，“带信徒去西边帐篷，说有链网新福利发放。”他盯着商队越走越近，脚步声混着驼铃，让他心头一阵紧缩，“阿铁，启动鼎外监控节点。”
等冯嫽连拉带拽把信徒哄走，商队已停在鼎前二十步。
青衫男子掀开斗笠，露出一张普通得记不住的脸，冲子阳抱了抱拳：“在下胡商康远，听闻楼兰有古鼎，特来求些青铜铸件。”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金属般的冷意，“不知小友是？”
“墨家匠人，帮楼兰修鼎。”子阳随意应了句，转身时撞在鼎壁上。
指尖触到某处凸起的纹路——那是他刚才检查时没注意到的，米粒大小的青铜疙瘩，周围刻着极小的云雷纹，像是某种密码。
“叮——”
金属轻响惊得商队的骆驼打了个响鼻，喷出一团热气，混杂着汗酸与饲料的味道。
子阳低头，见那疙瘩被他撞得陷进去半分，鼎内突然亮起幽蓝光芒，像是深海中浮动的磷火。
阿铁倒抽冷气：“公子！看鼎腹！”
九道符文从鼎壁深处浮起，像被风吹散的磷火，飘到半空又连成一片——是星图。
北斗七星的位置被刻意放大，天枢星的位置刻着个“夏”字，天璇星下是“商”，直到摇光星的“周”，最后一颗隐在沙雾里的暗星，写着“秦”。
链网终端突然烫得灼手。
子阳慌忙掏出来，屏幕上的代码像被风吹的麦浪般滚动，原本的“华夏链V3.0”变成了“星火纪元·重启协议”。
他指尖颤抖着触碰屏幕，弹窗跳出一行血字：“欢迎回到原点。”
“公子！”冯嫽的呼喊从沙丘后传来，带着沙尘的颗粒感，“右贤王的骑兵！他们说我们用鼎召唤神，要踏平楼兰！”
子阳猛地抬头，看见西北方腾起黄尘，马蹄声像闷雷滚过来，地面开始微微震颤。
他数了数——至少三百骑兵，马背上的狼头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右贤王的长子阿古达骑在最前面，手里的青铜矛尖闪着寒光，反射出刺目的白芒。
“启动链盾防御模块。”子阳扯开领口，终端贴在胸口，感受到一阵异常的心跳频率，“阿铁，连接咸阳主鼎，调取防御参数！”
“康远先生，”他转头看向商队，却见青衫男子正低头摆弄腰间的青铜鸟，手指在鸟腹按了按，“劳烦带商队避一避，骑兵不长眼。”
青铜鸟扑棱着翅膀冲上天空，在太阳下投下极小的影子。
子阳盯着那影子，突然想起赵高密信里的话：“带能拆解青铜鼎的机关师。”
“冯嫽！”他吼道，声音穿透风沙，“把信徒都带进鼎里！阿铁，封锁所有入口！”终端在掌心震动得几乎握不住，链盾启动的倒计时开始闪烁：5…4…3…
马蹄声已经近在咫尺，沙粒被卷起，扑在脸上生疼。
子阳望着鼎内漂浮的星图，又看向屏幕上的“星火纪元”，突然明白昨夜大鼎的震颤是什么——不是觉醒，是唤醒。
而他，可能正站在某个巨大齿轮的齿痕上。
链盾启动的蓝光刺破沙雾时，青铜鸟的影子刚好掠过鼎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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