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子阳已在楼兰城外的小鼎前站了两个时辰。
青铜鼎身还凝着夜露,顺着云雷纹缓缓滑落,在他玄色深衣上溅出几点湿痕。
那露水带着一丝金属的冷意,落在皮肤上竟迟迟不干,仿佛不愿离开这沉睡千年的器物。
他右手按在鼎腹的“万邦”二字上,能清晰感知到鼎内传来的震颤——像有活物在青铜壳里撞动,与昨夜那道直冲天际的金色光柱形成呼应。
指尖触碰的瞬间,掌心传来微微的电流般的刺痛,像是某种远古意识正试图回应他的靠近。
“公子,这是今早的链网日志。”卜算子捧着刻满铭文的龟甲过来,甲片边缘还沾着调试时的炭灰,“主鼎在子时三刻突然自鸣,所有西域节点的区块都出现了0.3秒的同步延迟。更怪的是……”他压低声音,“传输记录里多了段乱码,像是从主鼎核心直接发到西域小鼎的。”
子阳接过龟甲,指腹拂过那些歪扭的刻痕。
那些符号不再只是冰冷的数据,更像是被某种情绪扭曲的笔画,末端还缠着几缕他从未见过的字符,既非大篆也非蝌蚪文,仿佛是用火焰写就,又迅速冷却成冰。
“不是人为操作。”他喃喃自语,喉结动了动,“更像是某种……觉醒。”
晨风中突然飘来晦涩的吟唱。
那声音像是从地底渗出,混着沙粒摩擦的沙沙声,令人耳膜隐隐作痛。
子阳抬头,见楼兰祭司阿萨拉正跪在十步外的沙地上。
她银白的长发散落在红陶祭盘上,指尖蘸着牛血在沙里画着螺旋纹,每画一笔便叩一次首:“星火之器已苏醒,九域将再燃烽烟……”尾音被风扯碎,混着鼎鸣在空气中震颤。
那声音仿佛穿透了时间,唤醒了沉睡的记忆。
“阿萨拉祭司又在念那些古经了。”楼兰女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着月白锦袍,腰间玉牌随着脚步轻撞,发出清脆的响。
走近时,一股淡淡的檀香随风而至,却掩不住她身上透出的焦躁气息。
“自昨夜鼎鸣后,她从神庙跪到现在。我让人送了三次热羊奶,都被她打翻了。”
子阳转身时,注意到女王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玉牌——这是她焦虑时的惯常动作。
那节奏短促、急切,像是一面无形的鼓点,敲在他心头。
“鼎鸣的原因我正在查。”他尽量放柔语气,“但可以确定,这不是灾祸。”
“不是灾祸?”女王突然冷笑,玉牌撞出清脆的响,“那为何龟兹使者今早来报,说他们的小鼎也在震?为何我派去敦煌的商队传回消息,说玉门关外的汉鼎冒了青烟?”她上前半步,目光灼灼,呼吸中带着一丝辛辣的气息,“公子总说链网是为万邦谋福,可现在这东西自己发了疯……”
“女王!”阿萨拉突然尖叫。
她跪行到鼎前,布满皱纹的手抚过青铜,“它在哭!鼎在哭!”
子阳快步上前,掌心贴上阿萨拉的手背。
那触感令他一怔——本该冰凉的鼎身此刻竟有些发烫,像刚从火里取出的铁块。
更奇的是,指尖触到鼎纹时,他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隐约看见无数光点在虚空中串联,形成比现有链网更庞大的结构。
“公子!”
冯嫽的声音从驿站方向传来。
这位张骞的副使跑得发簪都歪了,腰间的链网终端还在震动,发出轻微的嗡鸣。
她喘着气,“龟兹使者说他们的鼎震得更厉害了!”她边说边擦汗,汗水滴落在沙地上,立刻被风吹干,“疏勒那边也传信,说小鼎上浮现了新的铭文,和……和您主鼎上的‘万邦共治’很像!”
子阳的瞳孔骤缩。
他猛地转身冲向驿站,玄色衣摆扫起一片沙尘。
空气中弥漫着沙粒的粗粝与金属的腥气。
案几上的主终端还亮着,蓝色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原本代表各节点的绿色光点,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西域汇聚,像被某种力量强行牵引。
“卜算子!调主鼎核心日志!”他指尖在终端上翻飞,蓝光在掌心跳跃,“冯嫽,联系咸阳大鼎殿,确认主鼎状态!”
“咸阳那边……”冯嫽的声音突然发颤,“大鼎殿回讯说,主鼎从昨夜开始就自动开启了‘星轨传输’——这是您半年前设计的跨域协议,但从未启用过!”
子阳的手顿在半空。
星轨传输协议是他为链网未来连接更远文明所预留的接口,需要同时输入他的生物特征和主鼎的“鼎魂”密钥才能启动。
可此刻终端上的启动记录里,密钥栏显示的竟是“鼎魂自证”——这意味着,启动协议的不是任何人类,而是大鼎本身。
“叮——”
终端突然发出蜂鸣,打断了他的思绪。
子阳低头,只见屏幕中央弹出一个泛着金光的弹窗,文字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种:弯曲如藤蔓的笔画间,隐约能辨出“共识”“传承”等词的轮廓。
“未知共识协议已激活,请确认是否接受?”
他的呼吸骤然一滞。
指腹悬在“拒绝”按钮上方,却迟迟按不下去。
直觉告诉他,这个协议与昨夜的金色光柱、与西域节点的异常震动,甚至与阿萨拉口中的“星火之器”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公子!”卜算子抱着一摞竹简冲进来,“主鼎的‘鼎魂’模块……在发热!”
子阳猛地抬头。
透过驿站的木窗,他看见远处主鼎殿方向腾起若有若无的金光——那是咸阳主鼎的位置。
此刻,他终于明白问题的严重性:大鼎不仅在唤醒西域节点,更在试图链接更遥远的文明,而这一切,都超出了他作为架构师的控制范围。
“备马。”他抓起案上的青铜令牌,令牌上“万邦”二字被体温焐得发烫,“我要回咸阳。”
“现在?”冯嫽急了,“匈奴的威胁还没解除,您这时候……”
“匈奴的马刀砍不断链网,但如果大鼎的‘觉醒’不受控制……”子阳的声音低沉如擂鼓,“整个链网都可能被异化。”他将令牌塞进冯嫽手中,“你代我主持楼兰事务,启动二级防御协议。卜算子,把西域节点的异常数据全部备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仍在跪拜的阿萨拉,“特别是那些未知符号。”
当他翻身上马时,晨雾刚好散尽。
阳光照在腰间的链网终端上,映出弹窗里未被点击的“接受”按钮。
那一抹金光在阳光下依旧醒目,仿佛在等待回应。
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子阳却感觉有什么更烫的东西在血管里窜动——那是大鼎传来的震颤,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更急切。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咸阳宫。
赵高捏着密报的边角,指节泛白。
密报上“公子阳启程前往楼兰”几个字被他反复摩挲,几乎要磨穿绢帛。
殿外传来鼎鸣,他抬眼望向大鼎殿方向,嘴角慢慢勾起。
“罗衣客。”他低唤。
门帘掀起,带起一阵风。
穿青衫的男子弯腰进来,腰间铜铃轻响——正是他最信任的亲信。
“大人。”
“带三名机关师,混入去西域的商队。”赵高将密报递给对方,声音压得极低,“务必查明大鼎异动的真正原因。”他指腹划过案上的青铜虎符,“若有机会……”
罗衣客垂眸,将虎符收进袖中:“明白。”
“还有。”赵高突然笑了,“告诉那些机关师,这次要带全家伙什——特别是能拆解青铜鼎的。”
当子阳的马蹄声消失在沙海尽头时,阿萨拉终于停止了吟唱。
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映着小鼎上新增的铭文——那些藤蔓般的文字,正随着日光流转,慢慢融入原有的“万邦共治”中。
“星火之器……”她喃喃,“原来你等的不是他,是他带来的人。”
而在咸阳主鼎殿内,那口巨大的青铜鼎正发出低沉的轰鸣。
鼎腹的“华夏”二字下,一道极细的裂纹悄然蔓延,露出内里流动的金光——那是连子阳都未曾见过的,大鼎真正的核心。
子阳不知道,当他策马奔向咸阳时,主鼎内的未知协议层已经完成了初步连接。
更不知道,在更遥远的西方,有座同样刻着螺旋纹的青铜祭坛,正随着这声鼎鸣,缓缓升起。
他只知道,这次链网的异变,远不是“觉醒”那么简单。
而他要做的,是在一切失控前,找到那个藏在青铜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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