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兹城的夜还未褪尽,子阳站在链盾边缘,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
晨风卷着残沙掠过他的衣角,带着些许寒意。
他能听见远处沙漠中偶尔传来的低鸣声,那是昨夜战斗后未归巢的夜枭。
沙粒仍黏在他的靴底,踩上去有种微微粗糙的触感,是昨夜战斗留下的痕迹。
机关兽退入地下时发出的轰鸣还在耳畔回响,那声音像是从地心深处传来,震得脚底发麻。
可他心里更响的是另一个声音——方才在终端上看到的未知节点请求,像根细针扎着他的神经,让他不自觉地皱眉。
先生。张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西北风沙磨砺出的粗粝,混杂着几丝倦意。
他走近时,皮靴踏在链盾石板上的脚步声清晰可闻。西域都护府的快马到了,说大宛、康居的使者已过疏勒河,月氏和匈奴的人也在往龟兹赶。
子阳转身,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墨翟木牌。
木牌因体温有些发烫,像是师父当年在他穿越前拍他肩膀时的温度。
他低头看着那块木牌,仿佛还能感受到手掌残留的余温。西域的沙子能埋了多少王朝?他低声道,目光扫过远处仍泛着蓝光的链盾,那些星纹像是夜空中坠落的银河碎片,闪烁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但埋不了人心。
没有共识的链网,不过是另一个更坚固的笼子。
张骞的喉结动了动。
他跟随子阳穿越玉门关时,只当这是场荒诞的冒险,可此刻望着链盾上流动的星纹,忽然想起长安太学里老师说的天命——或许天命从来不是玉玺上的螭纹,而是能让千万人愿意共同守护的东西。您是说...选举?
正是。子阳的手指在终端上划出一串星契文,屏幕亮起的瞬间,空气中仿佛有星光流转。只有让各国自己选出盟主,链网才能从‘汉人强加的规矩’变成‘我们共同的规矩’。他抬头时,晨光刚好漫过链盾,在他眼底溅起细碎的金斑,像是阳光落在湖面上激起的涟漪。去把临时议事厅收拾出来,我要让所有使者都能看见鼎上的投票记录。
龟兹城的夯土议事厅里,铜炉中烧着龙脑香,烟雾在晨光里拉出细蛇般的轨迹,缭绕升腾间,带着一丝清苦的香气。
子阳刚踏进门槛,就听见波斯·阿里的大嗓门:这地毯得换成撒马尔罕的织锦!
商队过葱岭时我特意带了两卷,红底金线,最配你们的链鼎!
这位胡商领袖正踮着脚指挥仆役搬木案,靛蓝长袍上的金线刺绣随着动作闪着光,像是将一片星空披在了身上。
见子阳进来,他立刻抛下手中的铜壶,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布满老茧的手用力拍在子阳肩上:子先生,您可算来了!
我让人在鼎前铺了防滑的羊毛毯,上次楼兰那姑娘差点摔了,多危险!
阿里大叔,您比我还像东道主。子阳被拍得踉跄半步,却忍不住笑。
空气中有淡淡的龙脑香与羊毛毯散发出的自然气息交织在一起,温暖而熟悉。
波斯商队是最早接受链网记账的,他们的骆驼队现在每到一处都要竖块木牌,写着本商队所有交易上链可查——这比任何官印都管用。
该的该的!阿里的络腮胡抖了抖,从前过玉门关,十个商队九个要被雁过拔毛;现在用链网记货单,连大月氏的关吏都得对着鼎上的记录点头。他压低声音,指节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更妙的是,我那不成器的侄子再想私吞货银?
链网弹窗直接发到他老婆手机上!
厅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沉重而急促。
子阳抬眼,正看见月氏王子乌孙若掀帘而入。
这位王子生得极白,在西域的阳光下像块半透明的羊脂玉,此刻却抿着嘴,嘴角下拉出两道冷硬的线。
他腰间的月氏匕首垂着猩红流苏,扫过门槛时发出唰的轻响,像是刀刃割开空气的锋利声。
子先生。乌孙若行了个不咸不淡的西域礼,目光扫过阿里腰间的链网终端,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听说您要搞什么‘联盟选举’?
月氏虽小,倒也想看看,这链网能‘选’出个什么盟主来。
自然是选各位心中的明主。子阳笑着颔首,却注意到乌孙若的拇指正无意识摩挲着匕首柄——那是他在咸阳宫见过的,某些人动杀心时的习惯动作。
他的手指轻轻搭在终端上,感受到掌心传来的轻微震动。
阿里显然没察觉气氛变化,拍着乌孙若的肩膀大笑:王子殿下莫急,等您投了票就知道,这链网比你们月氏的神谕还准!
乌孙若的肩膀在阿里掌心硬得像块石头。
他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声失陪,便转身出了厅门。
门帘重重落下时,子阳看见他的影子在地上晃了晃,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仔细看,是他故意踢翻了脚边的铜盆,金属撞击地面的声响沉闷而刺耳。
这小子...阿里摇了摇头,转身去检查鼎前的木案,上个月我在贵山城卖丝绸,他还想压价三成!
要不是链网记着去年的行情,我差点被他骗了。
子阳没接话。
他望着乌孙若消失的方向,终端在袖中震动——是冯嫽发来的消息:月氏使者的随从里有三个生面孔,口音不对,像是匈奴人。
议事厅后的偏房里,冯嫽正蹲在案前核对各国代表的身份玉牌。
她的头发用西域的银簪随意挽着,发尾沾着点墨迹,显然刚赶工写完最后一份登记册。
见子阳进来,她抬起头,眼底有血丝却亮得惊人:波斯、大宛、康居的代表都确认了,龟兹和楼兰的女王亲自来。她顿了顿,指尖划过月氏的玉牌,月氏只来了王子,右贤王派了个长史,说是‘匈奴愿为西域和平出份力’——鬼才信。
子阳弯腰看她笔下的登记册,每个名字旁都画着小标记:波斯的是骆驼,大宛的是天马,龟兹的是孔雀。做得好。他伸手想揉她发顶,又想起这是在偏房,指尖顿了顿,改去翻桌上的链鼎终端,投票系统同步得怎样?
各国节点都联上了。冯嫽拿起块羊脂玉,在终端感应区一放,鼎身上立刻跳出月氏的图腾,每个代表的身份玉牌都嵌了星契石,仿造不了。
投票时鼎会自动统计,舞弊的话...她指了指终端上的红色警告标识,全网弹窗,比在长安西市游街还丢人。
子阳的手指停在终端的测试键上。
窗外传来驼铃声,由远及近,是康居的使者到了。
他忽然想起昨夜右贤王逃窜时的表情——那不是恐惧,是记仇的阴狠。冯嫽,他轻声道,让玄鸟卫加派岗哨,特别是楼兰女王的住处。
冯嫽的手顿了顿。
她抬头时,子阳看见她眼底闪过担忧,但很快被坚定取代:我这就去安排。她收拾起玉牌,经过子阳身边时,袖中飘出淡淡龙脑香——和议事厅里的一样,是她特意选的,说能让紧张的使者们放松些。
夜色漫上龟兹城时,乌孙若摸黑钻进了城北的破庙。
右贤王的披风裹着寒气,正坐在供桌前,案上的牛油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
火焰跳动间,映出两人阴沉的脸色。
你说能阻止选举?右贤王的声音像刮过戈壁的风,我今天看见楼兰那女人看链鼎的眼神——比看她的王冠还亲。
乌孙若蹲下来,匕首在掌心转了个圈:所以不能让她活着投票。他的声音轻得像蛇信子,我买通了她的侍女,明天早上她喝的酥油茶里,会多一味‘安息香’——西域的大夫会说她是急病,而你...他抬眼盯着右贤王,你可以‘好心’扶持她的幼弟上位,那孩子才七岁,懂什么链网?
右贤王的手指扣住案角,木头发出吱呀的呻吟。你确定?
我在贵山城试过。乌孙若的嘴角翘了翘,去年有个老贵族不肯把牧场分给我,喝了同样的茶,第二天就闭了眼。
庙外忽然传来野猫的尖叫。
两人同时屏息,直到那声音消失在夜色里。
右贤王从怀中摸出块虎纹玉,拍在乌孙若掌心:事成之后,月氏的东境归你。
乌孙若捏着玉,能感觉到上面还带着右贤王的体温。
他望着庙外龟兹城的灯火,链盾的蓝光在天际线若隐若现,忽然想起白天子阳说的人民的选择——真是可笑,人民的选择?
等楼兰女王一死,那些跪在链鼎前的百姓,还不是得听新王的?
议事厅里,子阳还在调试终端。
鼎身上的星契文流动着,像一条光河。
张骞端着茶进来时,他正对着未知节点请求的日志发呆——那是波斯方向传来的,发送者标记是星火商会。
先生,喝口茶。张骞把茶盏放在他手边,阿里说波斯的商队明天会到,带了他们新制的链网终端,说是比我们的更轻便。
子阳端起茶盏,却没喝。
他望着鼎身上流动的光,忽然想起阿萨拉昨天说的星辰降下的守护——或许链网真的像星辰,看起来遥不可及,却能让地上的人找到方向。
明天。他轻声道,丝路联盟选举就要开始了。
窗外,启明星已爬上东边的天空。
链盾的蓝光与星光交融,在鼎身上投下一片璀璨。
子阳站起身,手指轻轻拂过鼎壁,星契文在他掌心发烫,像某种即将苏醒的心跳。
龟兹城的晨钟敲响时,各国使者陆续走进议事厅。
波斯·阿里穿着簇新的红底金线长袍,脸上的笑几乎要裂开;楼兰女王戴着她最珍贵的珍珠冠,腰间的玉坠子在链光里闪着柔光;乌孙若跟在月氏使者身后,手指又开始摩挲匕首柄;右贤王的长史绷着脸,目光在人群中来回扫射。
子阳站在链鼎前,望着厅内逐渐坐满的身影。
终端在他袖中震动,是冯嫽发来的消息:所有岗哨就位,楼兰女王的侍女已被替换。他深吸一口气,望着鼎身上渐渐亮起的选举倒计时——还有半个时辰。
真正的权力,应该来自人民的选择。他想起白天对阿里说的话,此刻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
晨光透过窗棂,在他身后的链鼎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面正在升起的旗帜。
厅外,波斯商队的驼铃声越来越近。
有人推开窗户,风卷着沙粒吹进来,却吹不散鼎身上那片流动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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