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水,浸透了咸阳宫的每一寸砖瓦,却带不走嬴政眉宇间的燥热与寒意。
他负手立于章台宫殿前,高处不胜寒的孤寂感从未如此刻般强烈。
那无形的链网,仿佛一张覆盖了整个帝国的巨网,而他,大秦的始皇帝,第一次感觉自己可能并非蛛网中心那唯一的掌控者。
“陛下,夜深了,龙体为重。”赵高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身后,声音轻柔得像殿外拂过的晚风。
嬴政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投向深邃的夜空,仿佛想从那星罗棋布中找出链网的脉络。
“赵高,你说,这‘百家讲坛’,朕当真无法禁绝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陛下,”赵高微微躬身,“链网的根本在于其去中心化的特性,除非……除非能找到其核心节点,并由子阳先生亲自下令。然则,子阳先生此刻怕是正沉浸在他那‘思想自由流通’的宏愿之中。”他巧妙地将矛头指向子阳,却又点出技术的壁垒。
“思想自由流通……”嬴政咀嚼着这几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朕的帝国,何时需要如此喧嚣的自由?李斯!”
不多时,李斯匆匆赶来,面色比宫灯还要苍白几分。
他深知“百家讲坛”之事已触怒龙颜,尤其是儒家淳于越那番言论,几乎是在公然挑战他当年力主焚书的国策。
“陛下。”李斯跪伏于地。
“讲坛之事,尔等可有对策?”嬴政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李斯叩首道:“陛下,臣以为,堵不如疏。链网已成,强行封禁恐激起更大民怨。儒家虽一时声高,然百家之中,亦有忠于陛下、拥护法度之声。臣提议,由官方组织一批能言善辩之士,亦上讲坛,阐述帝国政策,驳斥不当言论。再辅以‘龙币奖励’,引导舆论,或可逐渐夺回话语权。”
嬴政不置可否,目光转向赵高:“中车府令以为如何?”
赵高心中冷笑,李斯这老狐狸,还是想和稀泥。
他要的,可不是这般温吞的局面。
“陛下,丞相所言虽有道理,但耗时日久,且效果难料。民间一旦尝到了‘自由’的甜头,便如脱缰野马,岂是轻易能收回的?依奴才愚见,此事根源在于子阳。若能令子阳先生主动关闭讲坛,或至少对其内容加以严格审查,方为上策。”
嬴政眉头紧锁。
他何尝不想如此,但子阳……那年轻人似乎软硬不吃,一心扑在他的链网和那些新奇玩意儿上。
更何况,链网的种种便利,如今已深入帝国骨髓,军情传递、政令下达、物资调配,都已离不开它。
动子阳,几乎等同于动摇帝国的新根基。
“此事容后再议。”嬴政挥了挥手,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他望向那“华夏大鼎”的方向,那里是链网名义上的中枢,也是子阳常驻之地。
鼎中滚动的不再仅仅是数据,更是民心,是影响力,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力量。
与此同时,子阳府邸,亦是“华夏大鼎”的附属研究中心,灯火通明。
张良刚刚结束了他的演讲,内容并非高谈阔论的哲学思辨,而是结合实例,深入浅出地分析了当前部分郡县推行新政时遇到的问题与可能的解决方案,引经据典,条理清晰,言辞恳切。
他没有刻意煽动,却引发了比淳于越更深层次的思考和讨论。
“子阳兄,今日我所言,可曾越界?”张良看着虚拟屏幕上自己演讲下不断攀升的影响力值和各种评论,略带一丝探寻地问道。
子阳微微一笑:“子房先生多虑了。‘百家讲坛’的初衷便是容纳百家之言,探索真理,促进帝国进步。你的分析切中时弊,提出的建议亦有可行性,这正是讲坛所需要的。你看,民众的反馈已经说明了一切。”
屏幕上,一条条评论刷新着:“张良先生所言极是,我县正是如此!”“原来还可以这样解决,为何地方官吏不作为?”“请求陛下彻查贪腐,严惩懒政!”……
淳于越的演讲是思想上的冲击,而张良的演讲,则将这股思想的洪流引向了具体的现实问题。
民众的热情从对过往的追忆和对禁锢的愤懑,逐渐转向了对当下治理的关切和对未来的期盼。
子阳看着这些数据,心中却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他明白,思想的闸门一旦打开,就不可能只停留在风花雪月的空谈。
它必然会触及现实,触及权力,触及那些根深蒂固的矛盾。
嬴政的反应,他早有预料,但链网的自我保护机制,以及民众通过“言论共识积分”形成的无形力量,暂时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接下来的数日,“百家讲坛”彻底引爆了整个大秦。
每日都有新的学者登坛,儒家、法家、道家、墨家、农家……甚至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学派,也纷纷发声。
有的引经据典,有的结合时政,有的展望未来。
辩论之激烈,思想碰撞之火花,远超春秋战国时的稷下学宫。
民众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参与其中,点赞、评论、转发,每一个动作都在为演讲者的影响力值添砖加瓦。
咸阳宫内,李斯每日呈上的舆情简报越来越厚,嬴政的脸色也越来越沉。
他发现,李斯最初提议的“官方引导”收效甚微。
那些御用文人,言辞空洞,逻辑僵硬,一登上讲坛,便被淹没在民众的质疑和反对声中,影响力值低得可怜。
“龙币奖励”虽然吸引了一些投机者,但真正有分量的声音,却难以用金钱收买。
赵高则在一旁煽风点火:“陛下,您看,这些刁民,得了些许发声的权力,便开始指点江山,非议朝政了。长此以往,帝国法度何在?陛下权威何存?”
嬴政猛地一拍案几:“够了!朕知道了!”他知道赵高没安好心,但赵高的话也确实戳中了他的痛处。
他可以容忍百家争鸣,但他不能容忍这种争鸣演变成对皇权的挑战。
然而,就在嬴政思索如何才能打破这个僵局,重新将一切纳入掌控之时,一件更为棘手的事情,随着“百家讲坛”上的一场新辩论,悄然浮出水面。
起因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墨家学者,在讲坛上引用了墨子“兼爱非攻”的理念,进而谈及大秦刑罚的严苛与刑徒的悲惨境遇。
他并未直接攻击帝国制度,只是以悲悯的口吻描述了那些因各种罪名身陷囹圄,或被罚作苦役的刑徒的生存状态,呼吁社会给予他们更多的人道关怀。
这番言论,如同在一锅滚油中投入了一滴水,瞬间炸开了锅。
此前,民众的关注点多在学术思想或宏观政策层面,但这位墨家学者的发言,却将一个血淋淋的、与许多家庭息息相关的现实问题,直接摆在了所有人面前——刑徒的命运。
大秦一统天下,连年征战,徭役繁重,律法严苛,国内刑徒数量极为庞大。
他们不仅失去了自由,更承受着非人的待遇,是帝国金字塔最底层的垫脚石。
一时间,链网上关于刑徒问题的讨论甚嚣尘上。
有同情者,有呼吁改革刑罚者,有讲述身边刑徒悲惨遭遇者,更有甚者,开始追问,这些刑徒之中,有多少是真正的罪大恶极,又有多少是冤假错案,或是苛政下的牺牲品?
影响力值最高的几条评论,无一例外指向了对现行刑罚制度的质疑和对刑徒命运的深切同情。
子阳看着这些新的数据流向,眉头微蹙。
他意识到,“百家讲坛”这把火,似乎烧向了一个他未曾预料,也更加敏感的领域。
而此刻的章台宫内,李斯正拿着一份紧急汇总的舆情报告,冷汗浸湿了的背脊。
报告的核心内容只有几个字:“民意汹涌,请求重审刑徒之案。”
嬴政接过报告,目光扫过,原本就阴沉的脸色,此刻更是寒霜密布。
他可以容忍学者们在象牙塔里争论道与法,但他无法容忍民众开始质疑帝国的司法根基。
他猛地抬头
一个新的,远比“百家讲坛”本身更棘手的难题,已然摆在了他的面前。
殿外的风,似乎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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