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兹驿站外的风沙突然顿住了。
子阳的指尖还停在链网终端上,刚才人群的喧嚣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望着远处那尊青铜巨鼎的方向,意识深处的金色丝线突然绷成了琴弦——嗡的一声,整个人如被雷击,眼前的沙丘、战马、带血的刀枪瞬间模糊,化作一片混沌的光流。
失重感来得毫无征兆。
他像被抛进了一条逆流的星河,无数细碎的光点擦着脸颊飞过,其中夹杂着模糊的呐喊与哭嚎。
空气中弥漫着焦灼与血腥的气息,仿佛千年前的战场正从历史的裂隙中喷涌而出。
皮肤上的每一寸毛孔都被无形的力量刺激着,仿佛置身于一场远古风暴之中。
等视线重新清晰时,他正站在一片焦土之上。
热浪扑面而来,脚下的土地干裂如龟壳,每一步都扬起细微的尘灰。
断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发出撕裂布帛般的锐响;远处有燃烧的草屋,火舌舔舐着残破的梁木,噼啪声此起彼伏。
几个赤膊的先民正用石斧互相劈砍,鲜血溅在龟裂的土地上,很快被烈日烤成暗红的痂,空气中浮沉着铁锈味和腐肉的焦苦。
这是千年前的九州。低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青铜钟内壁震颤的余韵,带着金属特有的冷冽与沉重。部落为争夺盐井厮杀,老弱病残被弃于荒野,妇孺的哭声比狼嚎还凄厉。
你所见的一切,皆为初代共识的基石。
子阳的喉咙发紧。
他看见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被长矛刺穿,婴儿的啼哭声戛然而止——那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骨肉分离的闷响,闻到了血腥气扑鼻而来;看见白发老者跪在干涸的河边,用龟裂的手掌捧着最后一捧泥水——指尖触碰泥土的粗糙感仿佛也传进了他的神经末梢;更看见某个戴羽毛冠的首领踩着尸体登上土台,将染血的石刀举过头顶,台下的族人立刻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大酋”——那种狂热的呼喊像是从地底传来,震得他耳膜生疼。
若不能理解何为真正的共识,你便无法驾驭鼎灵。声音再次响起时,三道幻影从焦土中升起。
左边的幻影头戴冕旒,玄衣上绣着狰狞的饕餮纹,手中的青铜剑正滴着血——是个暴君,他踩着跪伏的奴隶,每说一句话都有士卒将反抗者的头颅砸成烂泥——那些骨头碎裂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炸开。
中间的幻影身着绣金深衣,腰间玉玦相撞发出清脆声响,他正握着竹简对另一个跪坐的贵族微笑,可那贵族的脸色却越来越白,直到突然喷出一口黑血,而他袖中还攥着半块未化的毒丹——是个权臣,用蜜糖裹着的刀,割的是人心。
那毒丹散发出的腥甜气息仿佛穿透了空间,直冲鼻腔。
右边的幻影最模糊,却是唯一一个没有踏在尸体上的。
那个布衣平民,怀里抱着一卷用麻绳捆扎的兽皮卷,正跪在一尊小鼎前。
鼎身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他每说一句话,周围就有几个同样布衣的人上前,在兽皮卷上按下血指印。
那些手指压在兽皮上的触感仿佛也传达到了子阳的手掌心。
选择你的道路。
子阳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抬起。
暴君的幻影里,他看见嬴政的影子;权臣的幻影里,他看见咸阳宫暗室中赵高谄媚的笑。
而那个布衣平民,他怀里的兽皮卷突然清晰起来——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盐井归全族共有,取水按户轮值,老弱优先。
违者,全族共罚。字迹粗粝却坚定,仿佛是用指甲一点点刻上去的。
我选这个。他向前一步,指尖触到平民怀中的兽皮卷。
刺痛从掌心炸开,却不是疼,更像是某种沉睡的力量被唤醒。
子阳看见无数光点从兽皮卷中涌出,那些被暴君踩碎的奴隶、被权臣毒杀的贵族、被部落战争撕碎的妇孺,他们的脸突然清晰起来——有被长矛刺穿的妇人,有跪在河边的老者,还有那个没了母亲的婴儿,此刻都睁着眼睛望着他。
他们的眼神中有愤怒、有哀伤,但更多的是一种等待,一种渴望。
他们在等什么?他低声问。
等一个答案。玄冥的声音里有了温度,等一个比刀枪更坚硬,比权谋更长久的东西。
不是谁的命令,不是谁的权术,是他们自己认可的,愿意用血肉去维护的...共识。
子阳的胸口发闷。
他想起第一次在咸阳宫,嬴政举着玉玺说天命在秦时,阶下的臣子们跪得比石头还齐;想起昨天那个匈奴兵哭着求他救儿子,因为链网上记录着他儿子的出生证明,那是这个目不识丁的牧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孩子存在;更想起稷下学宫的老博士摸着链网终端说原来天下人的学问,真的能存在同一个地方时,眼里的光。
我明白了。他深吸一口气,共识不是谁强加的,是大家一起刻进骨头里的。
你选择了最难也最正确的路。幻影中的平民突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尊与现实中一模一样的华夏大鼎。
鼎身的铭文开始流动,化作金色的锁链,那么,接受共识之誓吧。
子阳感觉有滚烫的液体从眉心涌出。
不是血,是光。
那些流动的铭文钻进他的意识海,与金色丝线缠绕在一起,每一根丝线都在震颤,像无数人同时在他耳边说我信。
龟兹驿站外的鼎体骤然爆发出刺目金光。
正抱着骨杖念咒的匈奴巫师赤勒被晃得睁不开眼,指缝间漏出的咒语突然断了——他分明看见鼎身上的铭文活了,像一群金色的蚂蚁爬向战场。
那些刚才还跪在地上的士兵突然惊醒,楼兰的侍女抹了把脸,抄起地上的短刀;汉军的伙夫拽过斥候的弩箭,对准了匈奴骑兵;连那个抱着羊脂玉爬向子阳的年轻亲卫都跳起来,把玉塞进怀里,抽出了腰间的弯刀。
重整阵型!冯嫽的声音像破云的箭。
这个跟着张骞走了万里路的女子,此刻正站在楼兰战旗底下,链网终端在她腕间闪着蓝光,第三队包抄左翼,弓手压后!
让他们看看,链网护着的人,不是任人宰的羔羊!
楼兰士兵们像被重新拧上了发条。
刚才还涣散的队列瞬间收紧,盾牌相撞的脆响里,有人喊起了新的号子:鼎在,人在!
右贤王的脸涨得通红。
他的马刀砍在沙地上,溅起的沙粒打在亲卫脸上:都聋了吗?
那不过是妖术!
给我冲——
话音未落,他看见赤勒的骨杖突然冒起青烟。
那个总说自己能沟通天地的巫师,此刻正抱着烧焦的杖柄跪在地上,胡子被烤得卷曲,脸上全是震惊:我的...我的骨杖
链网终端在子阳腕间震动。
他缓缓睁开眼,额间一道青铜纹路若隐若现,像被鼎火烧过的痕迹。
意识海里的金色丝线变得更粗了,每一根都连着九州大地上的节点——洛阳铸币坊的铜水正在重铸汉币模子,临淄稷下学宫的竹简被小心地扫描上传,甚至咸阳宫暗室里那个剧烈跳动的脑波,此刻都像被什么轻轻拨了一下,突然停滞。
陛下!宦官的声音带着哭腔,链网...链网的信号突然变强了!
奴才的终端刚才黑屏了一瞬,再亮起来时,显示共识之主已认证。
嬴政捏着玉扳指的手青筋暴起。
他盯着暗室墙上的羊皮地图,西域的位置被红笔圈了又圈,此刻那圈突然被他戳出个洞:章邯的玄甲军到哪了?
回陛下,已过玉门关。
让他们加快。嬴政的声音像冰碴子,另外...把墨家留在咸阳的弟子全押进大牢。
朕倒要看看,他子阳没了机关术,还怎么玩他的链网!
龟兹驿站外,子阳摸了摸额间的纹路。
刚才的幻境像一场高烧,此刻浑身都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他能清晰感知到链网的变化——不再是冰冷的数据流,而是有了温度,每一个节点的心跳、每一次投票的热意,都顺着丝线涌进他的血脉。
从今往后,鼎不仅是工具,更是意志。他对着风说。
风卷着沙粒掠过他的脸,这次他感觉到了疼,真实的、带着温度的疼。
远处传来马蹄声。
是冯嫽带着反击的楼兰士兵回来了,他们的刀上沾着血,脸上却带着笑。
那个之前哭着不敢射箭的汉军斥候跑在最前面,举着弩箭喊:神使大人!
我们把匈奴前锋打退了三里地!
子阳笑了。
他弯腰捡起地上一块带血的碎陶片,上面还留着链网终端的划痕——那是刚才混战中摔碎的。
他轻轻擦去血迹,陶片上的划痕突然发出微光,像某种古老的契约。
接下来,是时候让嬴政明白。他望着东方,咸阳的方向,天命不在玉玺,而在链上。
风又起了。
这一次,风沙里裹着若有若无的鼎鸣,从华夏大鼎的方向传来,越传越远,越传越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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