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 烛阴

换源:

  不过就算千云生冲出鲨群,但在冥蔓鬼草的丝线牵引之下,雾气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加浓稠,仿若层层叠叠的幕布,将天地彻底隔绝。

一时间渔船艰难漂行,四周白骨妖鲨亦被鬼草束缚,拖着渔船缓缓前进。

可就在这时,船身陡然一沉,好似被什么无形之物死死拖拽。周遭的妖鲨齐齐僵直,赤光骤暗,哪怕骸骨獠牙森森,却仍如被更加浓郁的鬼气死死压制。

千云生心头一凛。

雾海深处,两点幽红骤然亮起,竖瞳般狭长,宛如倒燃火焰,漆黑中散发令人心胆俱碎的威压。

低沉古怪的嘶吟随之响起,似龙吟,似鬼哭,震得魂魄都欲崩裂。

“烛阴……”

千云生目光陡紧,脑海浮现典籍中的寥寥几句:

上古凶兽,游走绝境,以魂魄为食。凡人遇之,形神俱灭,转世之机亦无。

若是寻常修士,怕此刻早已魂飞魄散。但千云生却在这股扑面而来的阴寒中,分明感应到一种近乎亲切的震动。

他背后的摄魂幡甚至“嗡”地低鸣,幡面鬼影翻卷,主动涌起丝丝死气与烛阴呼应。

千云生心底冷笑地暗道:“呵……果然如此!”

而此时雾中庞然巨影则开始若隐若现,似长蛇,又似巨龙,游走缠绕,鳞甲半隐,獠牙若现。它双瞳凝注渔船,幽光如烙,令天地皆黯。

船舱内,寒气泛涌进来,霜气如刃,凡人们早已被冻得瑟瑟颤抖,却连哭喊都不敢发出。就连老船长也抱头伏地,牙齿打颤,只觉此番必死无疑。

而千云生却忽然忆起卷轴上的一段注解地道:“烛阴虽形若巨兽,实则由无数微小魂灵聚合。”

“凡低阶修士未及靠近,已被其合声震散魂魄。唯以鬼道至器,方可与之争锋。”

他眼中寒光一闪,袖袍垂落,暗暗将摄魂幡藏在袖下。

同时他又索性将体内残余的血肉生机尽数压下,逼得全身只余死气环绕,直接将自身的气息融入进这片雾气中来。

一时间,摄魂幡在袖中低鸣,幡面鬼影翻卷,竟隐隐主动呼应烛阴的震动。

就在这时,庞然之影忽然逼近,张口喷吐,一声低沉叹息,似要将整条渔船冻结。

“轰!”

谁知船头本来宛若木雕的千云生猛然抬袖,摄魂幡呼啸而出,幡面化作黑色漩涡,直扑虚空!

雾中庞影骤然崩解,刹那间化作数万烛阴真身,密密麻麻,若潮汐倾覆。它们皆巴掌大小,赤瞳如血灯,扑面而来,如同整片夜幕都要倾覆到渔船之上。

它们原本要吞噬整船魂魄,却骤然发觉,眼前之人非但未毙,反倒举幡大喝地道:“来得好!”

“嗡!”

幡面轰鸣,一道鬼影张开獠牙巨口,宛若无底深渊,将千百烛阴瞬息吞没。

刹那间,千云生只觉神识猛地一滞!

不过他毕竟早已熟稔摄魂幡的诡谲之力,那魂灵如潮的冲击感已烙入骨髓。

当即催动死气,循经脉淌遍四肢,与雾海阴寒相融,以神魂为炉,将碎魂牵引,尽数纳入幡中。

然而每吞噬一群烛阴,他的灵识便似被利刃切割,裂作万缕,神识与肉身错位,恍若自身化作无数分魂,在不同记忆与幻象中漂浮。

怨魂低语如潮涌入,重叠成幻影,他们恍若化身百人千面,每道声音争抢躯壳,欲将本我撕裂同化。

千云生眉峰微蹙,面容冷峻如冰。他虽非凭借摄魂幡初次吞噬魂魄,但数量如此庞大,他还是第一次亲历,因此仍令神魂摇晃。

幸而万鬼宗功法玄妙,他心中默运,以秘术镇压动荡,引动幡内死气回流。虽然无比辛苦,但借幽冥之力构筑循环,还是将碎魂一一熔合,不至反噬。

即便如此,每一次吞魂仍如万针刺脑,血液似凝,呼吸皆迟。

他心知,这正是摄魂幡的代价,也是他必须承受的刑罚。

可纵然浑身颤抖,千云生仍死死握住幡柄。

他明白,唯有神魂不崩,才能在这铺天盖地的烛阴之中侥幸生还。

“给我吞!”

霎时间就见得幡影翻卷如怒吼之虎,鬼吼如怒涛席卷而出,扑向烛阴群。

千云生屹立魂灵风暴核心,宛若孤舟之桅,任由意志与魂魄的双重冲击碾压,反倒双目簌然而闭,宛若中流砥柱一般岿然不动。

而此刻,摄魂幡的诡异则已然彻底显现,它非普通法宝,而是以持幡者神魂为祭。每吞一魂,皆是心神耗蚀,魂魄将散。

而千云生则奋起余力,凭着万鬼宗功法打磨出的一股鬼修冷厉,在生死一线间淬炼出无与伦比的凌厉气魄,恍若群冥之中的孤王一般。

四周烛阴群先是赤眸骤缩,有的转身,有的发出一阵刺耳怪啸,宛若潮水翻涌,场面一度喧嚣混乱起来。

而眼见剩余烛阴惊惧欲遁,他猛地睁眼,只见他单臂高举,一扬幡影,猛地一拽,黑雾卷起,如巨鲸吸水,又吞下一大群!

然而,就在千云生正准备再接再厉之际。

“吼!”

突然一声如撕裂天地的厉啸骤然炸响,雾海中央,赫然浮现出一道庞然巨眸!

只见它比先前烛阴虚影更为凝实,通体灰白如石,双眸燃着血焰,狰狞獠牙森列,宛若是无数烛阴的核心汇聚而成。仅仅一眼,便令魂魄如坠深渊。

“烛阴王……”

千云生眸光一凝,心头微沉。

此物非是虚影,而是真正的烛阴主灵!若换作别的修士在此,恐怕就算筑基修为,也要瞬息殒命。

下一瞬,那烛阴王骤然张口。

一声低叹,恍若天地绝响,整个雾海轰然共振!

刹那间,千云生只觉经脉凝固,血液停滞,连意识都仿若被凝成冰块。神魂与肉身生生剥离,似要被拉入无数镜像般的幻灭深渊。

“哼!若换作旁人,的确要形神俱灭。可惜……”

千云生目光冷厉,唇角却勾起冷笑地道:“我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

轰!

这一瞬,他体内死气轰然爆发,如无数阴河奔腾,反将那股彻骨寒意一点点吞没。

毕竟他早已习惯生死煎熬,日日承受死气反噬,身躯几乎被炼作阴器,此刻反倒比寻常修士更能承受烛阴之压!

而同一时间,摄魂幡应声狂鸣,幡面骤然绽放漆黑鬼影,张开森森巨口,直扑烛阴王。

“给我收!”

霎那间,黑雾与血焰撞击,轰然炸裂!整艘渔船剧烈摇晃,杂物乱滚,甲板巨响。凡人只觉得天摇地动,死意压顶,纷纷在舱中绝望祈祷。

甲板之上,千云生则袖袍鼓荡,鬼气翻卷。他口角溢血,经脉犹如刀割般疼痛,却死死撑住。烛阴王咆哮连连,庞大魂躯挣扎不休,数度几乎要将幡影崩碎。

若是寻常法器,此刻早已支离破碎。可这他手中的摄魂幡,却是专司摄取魂魄。

若是让它对上妖鲨这样的直接攻击,或许凭现在魂幡的破烂程度,根本就不堪一用。但眼下对魂灵之力,摄魂幡却又恰是天生克制之器!

“哈哈……正中下怀!”

千云生猛地一咬舌尖,血洒幡面。幡影顿时漆黑如墨,鬼吼冲霄,将烛阴王死死缠住。

“吼!”

烛阴王嘶啸震天,雾海翻涌,宛若末日临世。

千云生只觉得神魂冻结,周身欲裂,甚至有一瞬他都恍然想到,若此刻死去,那和南蛮......

自己活着,到底是......

不过很快他就镇定心神,猛一咬牙怒吼地道:“让我现在就死.....还不能够!”

霎时间摄魂幡光芒再盛,烛阴王本就只有魂体,无肉身可凭,纵使拼命挣扎,魂魄仍被寸寸剥离,最终在惊怒与绝望中,被幡影生生炼化!

“呜!”

随着烛阴王被收入幡内,一时间幡声如泣,千云生听得这声音却忽然觉得,所谓命运,不过是一场更大的幡,将万灵困其中,而自己,不过亦是其内的幽魂之一......

谁知念头方起,胸口骤然一闷,灵力霎时波动。

“不好,此乃灵力动荡之兆!”千云生心中警兆大增,但是显然眼下根本就不能让这些烛阴看出破绽,因此他一面手握灵石拼命汲取灵力。

另一面则张狂大笑地道:“哈哈哈哈!看你们还往哪里逃?!”

霎时间,就见得幡影如天穹翻覆,黑潮汹涌,几乎要将整片雾海吞没。

而没了王者驱使,烛阴群终于齐声哀嚎,四散奔逃。然而凡有一只触及幡影,便立刻被撕裂成纯粹魂光,惨叫着坠入幡中。

还有的魂兽不顾生死,悍然反扑,赤瞳血焰燃烧,要与他同归于尽。可下一瞬,幡面黑影张口,连这份拼死之意也直接化成滋养。

一时间雾海翻腾,鬼影纷飞。摄魂幡的气息节节攀升,如贪婪盛宴,将无数魂魄吞噬殆尽。

到最后,幡声震天,宛若连天穹都在轰鸣回应。千云生立于甲板,浑身鬼气冲霄,如同主宰一般。

然而他却同时感觉到体内神魂仍有细微裂痕,意识偶尔一阵恍惚,好似还有无数低语在暗处缠绕。

他明白这些乃是摄魂幡短时吞噬太多,以至于令得他神魂不稳。此战之后,须速觅宝镇魂。

想到这里,他没有犹豫,而更是干脆一手驱使着缚在冥蔓鬼草上的妖鲨,一手执紧摄魂幡继续追逐残余烛阴,一路撕裂雾障......

终于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雾海豁然开裂,光明自天际倾泻而下。

远处海天一线,久违的日光透过云雾,撒落在甲板之上。天地重归澄净,唯余幡声低鸣,宛若在和千云生一齐回味这场盛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