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宫内瞬间陷入沉寂,无论是朱元璋、朱标,还是马皇后和郭惠妃,都齐刷刷地望向朱棡。
父皇,老三所言极是,大明开国之际,饱经战火,百姓期盼和平,国家急需安定。
随后朱标先缓过神来,目光复杂地瞄了朱棡一眼,然后向朱元璋拱手道:“宝钞政策在特定阶段固然有效,但从长远看,必须建立更为稳固的经济基础。”
马皇后眸中掠过一抹欣赏,也笑着附和道:“标儿与棡儿的话很有道理,国家的根本在于民众的安居乐业,经济的基础在于信誉,朝廷应慎重决策,才不负天下黎民的期望。”
“老三说得没错。”
过了许久,朱元璋才略显复杂地点了点头。
朱元璋能够夺得天下,自非愚钝之人,他当然明白朱棡话中的深意。
若一味依赖大明宝钞,必将为未来的国家埋下隐患,这岂是他所愿?
唯有改进和完善宝钞体系,才能让它真正惠及朝廷与大明百姓。
然而,很快朱元璋的脸色又阴沉下来,眉头紧锁,忧虑深重。
大明宝钞存在的问题,也许他不曾细想,朱标也没有察觉,但满朝文武,人才济济,竟无一人看出其中的隐患?
特别是户部,作为掌控帝国财政命脉的重要部门,难道就没能预见到宝钞制度可能带来的危机?
这其中,到底是真的没有发现漏洞,还是有人心里清楚却选择沉默?
这种怀疑并非毫无道理,毕竟自古帝王多疑,这不过是皇帝常见的毛病罢了。
“你留在我身边辅佐国政,重新制定洪武年间的政策,我自然相信你不会隐瞒什么。”
面对朱元璋的赞赏,朱棡只是摆了摆手说道。
但谁能料到,朱棡这话刚出口,除了郭惠妃之外,在场的人都露出了异样的神情。
马皇后和朱标在露出奇怪表情的同时,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不过刹那间,朱元璋的脸色又难看起来,甚至隐隐透出铁青之意。
这么说的话,岂不是暗示他自己治理国家的能力不足,还得靠朱棡来收拾烂摊子?这样的局面,朱元璋怎能接受?
也只能接受了,毕竟朱元璋还得依靠朱棡来解决问题。
毕竟朱棡既然指出了大明宝钞的问题,必定有解决的办法。
不然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多此一举。
“好小子,要不我把大明宝钞的事情交给你负责,你觉得怎么样?”
想明白后的朱元璋,再次抬眼看着朱棡说道。
“行。”
朱棡沉吟片刻后点头道:“但这事单靠我一个人是完成不了的。”
“我帮你。”
坐在朱棡身旁的朱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对此,朱棡只是笑了笑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不过我不会去宝钞提举司,至于原因嘛,就是懒得跟那些人啰嗦。”
朱棡略作沉吟,才转头望向朱元璋说:“既然这事全归我管,那我和大哥做什么,你就不用操心了。”
“好。”
朱元璋先点头,随后又问:“总该有个期限吧?”
“那就一年好了。”
“如今北元不过是一群无处可去的败军,根本不值一提,北伐之事暂时可以停下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让百姓休养生息,恢复国力,这是头等大事。”
“另外,叫宝钞提举司停止印刷新钞,近期印制的所有大明宝钞一律作废,不得流入市场。”
“你还要下旨,重新开铸铜钱,允许民间用金银交易。”
“其余的事情,就交给我处理吧。”
朱棡思索之后,对朱元璋说道。
“朝廷不是我说了算,明天早朝就由你来奏报。”
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深思,拍拍朱棡的肩说:“奏报后我会下旨。”
“还是让你大哥来奏报吧。”
但朱棡立刻摇头拒绝。
“我?”
朱标有些惊讶,下意识地指着自己。
“难道不是吗?”
朱棡瞪了朱标一眼,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
“为什么?”
朱标完全没明白朱棡的意思。
朱棡翻了个白眼,干脆不理他。
“大哥,你弟弟把这份给百姓的恩惠送给你了。”
就在朱标满是疑惑时,朱元璋笑着摇摇头,对朱标说道。
“老三给了你一份大礼,给天下百姓的恩惠。”马皇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听罢朱元璋和马皇后的解释,朱标恍然大悟,心中顿时泛起一阵暖意。
“别多想了。”
见到朱标投来的目光,朱棡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说道:“咱们是兄弟,你身为太子,做弟弟的自然该替你铺路。”
再者,朱棡迟早会离开大明,收买人心对他而言毫无价值。
所以倒不如把这份好处留给兄长,让他将来能更好地掌控江山。
至于他本人将去往何处?
人生在世,怎能不留些传奇?
“嗯。”
朱标只是微微点头,却将这番情谊深深铭记于心。
“那我们接着算账?”
这时,朱棡又转向朱元璋问道。
“算。”
朱元璋伸手摸了摸朱棡的头,眼中再次浮现出笑意。
看到这一幕,马皇后和郭惠妃对视一眼,嘴角也泛起柔和的笑意。
就连朱标脸上也浮现一丝微笑。
朱棡离京三年,朱元璋常常凝视太原方向,坤宁宫和惠妃宫少了往日的热闹,多了几分冷清。
朱棡在草原作战的消息自然瞒不过朝廷,可朝廷只关注结果如何。
然而面对扩廓帖木儿的惨败,朱元璋并未展露喜色,而是作为父亲的担忧。
毕竟别人不了解,朱标怎会不知?
但朱元璋与朱棡之间,总是互相较劲,谁也不服输。
可就在刚才那一刻,不仅朱标,连马皇后和郭惠妃都感受到父子间难得的温情。
“继续算账。”
“单是亲王、郡王、公主、郡主每年的开销就达三百万两。”
按宗室继承制,亲王之位可世代传承,亲王后代降为郡王。
郡王的嫡长子能够继承郡王之位,其他子女则降为镇国将军。
镇国将军的嫡长子继续承袭此职,其余后代则降为辅国将军。
其余的爵位制度,也是依此类推,对吧?
朱棡稍作沉思后,转向朱元璋询问。
嗯。
朱元璋点头应允。
由于朱元璋曾历经饥寒,他不愿后人再受饥饿之苦,因此在大明宗室的承袭规则里,到奉国中尉这一级便停止降级。
这意味着,自奉国中尉起,宗室成员的爵位便世代相传,不再逐代减少。
即使是女性宗族成员,也被称作“宗女”,同样享有朝廷的俸禄。
可见朱元璋为家族后代付出了极大努力,唯恐他们重蹈自己过去的艰辛岁月。
然而,在那个封建社会的时代背景下,作为开国皇帝的朱元璋从未设想王朝可能无力供养宗室。毕竟按照他的宗室承袭规则,长此以往,即便倾全国之力,也难以支撑。
既然这样,你听我慢慢为你计算一下。
朱棡瞄了朱元璋一眼,此刻他显得如此从容,待会儿却会十分狼狈。
镇国将军每年有一千石的俸禄,现在有两百个郡王,就算每个郡王有十个儿子,那就等于有两千个镇国将军。
两千个镇国将军的话,国家一年的俸禄支出就达到两百万石。
这岂不是已经到了五百万石了吗?
朱棡停顿了一下,看着额头已冒冷汗的朱元璋说道。
不仅是朱元璋,朱标、马皇后以及郭惠妃心中都泛起一阵波动。
在镇国将军之下是辅国将军,年俸八百石。
那么就有两万个辅国将军,国家每年的俸禄支出增加到一千六百万石。
再往下是奉国将军,年俸六百石。
“这么说来,就是二十万奉国将军,国库每年要支出一亿两银子,再加两千万两的尾数,算不算都一样。”
“奉国将军以下,镇国中尉,年俸四百石。”
“也就是两百万镇国中尉,总计八亿两银子。”
“老家伙,还能算得清吗?”
朱棡忽然抬起头,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然而此刻的老朱和朱标已是满身冷汗,仍在那里扳着手指头算。就连马皇后和郭惠妃,也在各自算着。
无论如何都算不清楚,太多太多了!
而且即便这只是假设,但它必将成为大明未来的隐患。
因为皇帝不会只是朱元璋一人,未来的皇子们同样会是亲王、郡王。
如果按这样的速度增长下去,朱家宗族早晚人满为患,朝廷根本负担不起这些俸禄。
“老家伙,这不是危言耸听,你自己好好想想。”
“就算人口没有这么多,哪怕每个郡王只有三个孩子,朝廷也负担不起。”
“当然,前期不用太担心,毕竟您的孙子,到目前也只有雄英一个。”
“可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呢?”
“朝廷还撑得住吗?”
面对已彻底沉默的老朱,朱棡依旧笑着说道:
“撑不住。”
许久之后,朱元璋才抬起头,摇着头对朱棡说:
无论用哪种算法,老朱都无力承担这些俸禄。
更何况就算老朱天天印大明宝钞,把大明宝钞印成废纸也不够付宗室的俸禄。
再者,老朱规定的俸禄中大部分还是以粮食形式发放,这难道不是意味着,仅供养大明宗室就需举全国之力?
想到这里,老朱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心中设想的大明江山千秋万代,不过是一场空谈,能延续到百年之后,已是祖宗庇佑。
天下苍生,实难承受这般折腾。
“父亲,无论是宝钞之策,还是宗室年禄,亦或是世袭制度,都将成为大明未来的隐患。”
“按照老三的设想,宗室人口将日益膨胀,数代之后,别说俸禄能否负担得起。”
“即便亲王和郡王布满大明,更遑论郡王以下的各级爵位。”
朱标也抬眼望向朱元璋,眼眸中掠过一道复杂的神色。
从朱棡最初批评的轻徭薄赋到宝钞、世袭制、年禄,都在向朱标与朱元璋表明,大明九年来不仅毫无进展,还埋下了深重的危机。
诚然,朱元璋稳固了皇权,但也赋予了藩王极大的权力。
如此看来,朱棡所言无误,朱元璋的治国能力确实堪忧,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身为皇太子的朱标。
几乎是同时,朱元璋与朱标都长叹一声,随后低头不语。
虽不愿承认,但既然做错了事,就得承担责任,除非朱元璋对大明的未来毫不在意,继续一意孤行。
然而,朱元璋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显示出他一直在强化皇权,所以他怎会不在意?
加之朱棡不仅是他的亲儿子,还是大明的第一位亲王,但他依然批评世袭制和年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