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王每年领取大米两万石、宝钞一万贯,其余物品减半,马匹草料每月二十匹。
‘未受封的公主每年领取纻丝纱罗各十匹、绢冬夏布各三十匹、棉二百两。
‘已受封的公主,赐予一座庄园,年收入为大米一千五百石、宝钞两千贯。”
“表兄弟王子尚未受封,每年的绸缎、纱罗、绢布及冬夏布料和棉絮的供给与已封公主相同,未婚女子则减半。”
......
朱棡伸手取过案头的奏折,目光扫过内容,脸色骤然变化,显然被奏折中的内容震惊到了。
就连凑近查看的朱标,也忍不住内心一震,出声问道:“父亲,这是否有些过高了?”
这样的亲王俸禄,不仅高,简直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要知道,开国第一功臣韩国公李善长,身为公爵,年俸最高不过四千石。
其余公爵年俸三千石,侯爵年俸一千二百石,伯爵年俸只有二百四十石。
然而,眼前这份奏折中,亲王一年仅粮食就高达五万石?
这是什么概念?
打个比方,一个亲王的收入相当于十六个年俸三千石的公爵。
而且这只是粮食一项!
“之所以定下如此高的年俸,自然是有深意的。”
“丰厚的俸禄一方面能保证亲王们在封地生活富足,避免他们因生计问题产生异心,安定其心,这样才能确保我大明江山稳固。”
朱元璋目光灼灼地看着朱棡和朱标说道:“另一方面,亲王掌握重兵,财力充裕,才能在边境有效抵御外敌,守护国家安宁,这正是内安外守之策。”
随后,他停顿片刻,又说道:“再者,高俸禄意味着高责任。”
“父亲,孩儿明白您为何要分封诸王,无非是因为我们朱家根基薄弱,您需要集中兵权,依靠自家力量稳定江山。”
“这一点,您是对的,但今天我们不谈这些大道理,因为孩儿只想跟您算笔账。”
一直沉默不语的朱棡忽然抬起头,直视朱元璋严肃地说道:“当然,算完这笔账,您若仍坚持如此,那孩儿便无话可说了。”
“什么账?”
朱元璋听完,眉头微微皱起,露出一丝疑惑之色。
“若我没记错,一石米的价格会在四钱银子到六钱银子间波动。”
“那咱们就取中间值,一石米约等于五钱银子。”
“五钱银子可换一石米,五万石米便相当于二万五千两银子。”
“对吗?”朱棡又问向朱元璋。
“没错。”朱元璋也点头附和。
明朝初期,米价虽有起伏,但一般不出这个范围,所以加起来确实是二万五千两银子。
“再加上二万五千贯宝钞,一贯等于一两银子,也是二万五千两。”
“单是这些,岁米和宝钞加一起就超过了五万两了吧?”朱棡继续说道。
朱元璋依然点头承认:“是的,刚好五万两。”
“好。您目前有十四子,按您的身体情况,以后还会添丁。”
“假设太子之外,您共有二十子,也就是二十位亲王。”
“每位亲王年俸五万两,二十位便是百万两。”
“也就是说,仅亲王们的俸禄,朝廷每年就要支出百万两,对吧?”
朱棡略作沉思后,看向朱元璋。
“正是百万两。”朱元璋神色平静地回答。
毕竟对于朱元璋而言,百万两实在不算什么。
咦?
大明才建国九年,他就这么不在意百万两了吗?
没错,他确实无需在意,甚至不必放在心上,因为洪武八年时,他已推行大明宝钞。
即便没有现银,他也能无限量印钞,怎会因百万两而有所触动?
“你制定的宗室承袭制度规定,亲王爵位世代相承,亲王之子则降封郡王。”
“郡王年俸六千石米,宝钞二千八百贯,咱们就按六千两计算。”
朱棡继续分析着。
“哪位亲王若只有十个儿子,该不算过分吧?”
“您一向提倡多子多福,身为大明亲王,自当身体力行。”
“如此一来,单是郡王便会有两百位,每位郡王六千两银子,合计便是百二十万两。”
“再加上亲王们的俸禄,大明每年宗室支出已然达到二百余万两。”
“更别提公主、郡主、县主以及各种杂费,咱们一年得准备三百万两才够。”
朱棡听罢,直直盯着朱元璋问道:“单是每年三百万两,难道国库还撑得住?”
此言一出,朱棡心中其实已猜到答案——这并非极限,否则后来为何会改藩王俸禄为万石?
还不是因为国库实在难以承受这般开销。
明朝宗室制度与汉唐宋不同,最致命之处在于没有降等袭爵的规则。
这意味着随着岁月流转,每代皇帝封皇子为亲王,亲王再分封郡王,宗室人数愈发庞大。
加之宗室享有丰厚岁赐:米粮、布帛、金银、盐、茶乃至马匹草料,开支浩繁。
如此重负,几乎压垮明朝财政。
“三百万两而已,何足挂齿!”
朱元璋依旧满不在乎地笑答。
朱棡闻言,双眼瞪得老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旁的朱标也回想起某些往事,轻笑着附和:“确实不多。”
“难道是我穿越错了?明朝何时变得如此富裕?”
面对父子俩的笃定神情,朱棡越发困惑,却又隐隐觉得遗漏了什么重要之事。
“你整日忙于军务,自然不知今日的大明早已非同往日。”
朱元璋话毕,脸上浮现出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
“蠢货,库房空了咱们可以印宝钞嘛!”
……
“666!”
随着朱元璋话音落下,朱棡忽然想起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洪武八年,各地铜矿停采,洪武通宝的产量远远不够支撑军费、农业发展以及北伐所需的开支。
于是朱元璋下令发行大明宝钞,将其定为官方货币。
为了确保宝钞普及,朝廷采取了严厉手段。
比如禁止金银流通,大笔交易禁止用铜钱,私造宝钞者必死无疑等。
因此,大明宝钞的推出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明初财政紧张的局面。
不论是北伐所需军饷,还是修建农田水利的费用,都依赖这种纸币完成。
然而,朱元璋确实当得起“流氓”这个称号。他天生如此,并不具备经济智慧。
何谓“流氓”?
此词并非现代意义上的贬义,而是指失去根基的人。
流者,无地之人;氓者,既无地又无居所。
两者合称,便是“流氓”。
依此看,朱元璋确实符合这一定义——他早年无田无产,若非参军,恐怕还流浪街头。
这样的人,怎会懂得经济之道?
终究只能靠大明王朝的信誉勉强维系罢了。
朱元璋手段高明,却在铸造大明宝钞时玩得太过火。他一心追求利润,完全不顾后果地大量印刷,从始至终都没控制好数量。
北伐草原要钱?印!
救济灾民?印!
修建水利工程?印!
只要是需要用钱的地方,他就只有一句话:印!
只要他印刷的速度够快,花销得够勤,国库似乎就不会空。
不仅如此,他还设下规矩,百姓缴税时,大明宝钞的比例不得超过三成,其余的必须用实物或金银缴纳。这不是典型的“州官放火,百姓点灯”吗?
他的这种做法,不仅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反而不断削弱大明王朝在百姓心中的信誉。
毕竟,你只管印钱花,却从不回收,谁会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安排?
百姓也不是傻子,金银不流通于市面,却能用于纳税?
此外,他还停止了铜币的铸造,为的就是让大明宝钞占据主导地位。结果大明宝钞失去价值后,民间又开始自发使用碎银。
至此,朝廷丧失了铸币权。可以说,从洪武年间起,明朝的经济和货币系统就已经被朱元璋毁掉。
“父亲,大明宝钞能够流通的前提是朝廷的公信力。您平定乱世,驱逐外敌,百姓才信任您。”
“可您若再这样毫无节制地印刷宝钞,只会让它迅速贬值,导致市场动荡。”
“我记得史书上说,前宋的交子、会子因过度发行,最终失去民心,引发恶性通胀。”
朱棡突然明白过来,便严肃地看着朱元璋说道。
大明宝钞关乎国家根本,绝不能掉以轻心,绝不能放任继续大量印钞。
这对百姓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剥削呢?
老朱并非有意剥削民众,而是制度从一开始便埋下了隐患。
世间从不缺聪明人,尤其是商人,他们深谙钱财之道,自能察觉大明宝钞的缺陷。
可他们仍能借此牟取暴利,令百姓生活愈加困苦。
终究是农耕社会,民众乃天下首要生产力,朝廷所获皆源于百姓。
大明宝钞一旦贬值,受害最深的是百姓,得益最多的也不是朝廷,而是巨贾豪绅。
至于朝廷不过是为富人效力,还可能丧失权威与民心。
此话一出,不仅老朱,连朱标也陷入沉思。
“爹,大哥,你们想想,大明宝钞本就根基不稳,怎可与金银同日而语?”
“且不论前宋的交子、会子,就连蒙元时期的‘钞’,贬值速度也如江河奔流。”
“到最后,连买张纸都难,更别提安民济国了。”
“尤其是您如今这般随意印钞,这岂非像用纸筑坝挡水?”
“表面壮观,实际不堪一击,一场暴雨即可冲毁。”
看着陷入沉思的老朱和朱标,朱棡再次轻叹一声。
对此,老朱与朱标依旧沉默思索,仿佛真在权衡利弊。
“爹,并非我危言耸听,大明宝钞若想长久,必得有所依凭,有金银作后盾。”
“或者与实物挂钩,如此方能让人心安,使用无忧。不然,它不过虚幻之物,看似美满,实则不堪一击。”
“看看我们的百姓吧,他们勤勉劳作,换来的却是一张张愈发贬值的纸币。”
“这不只是钞票的问题,这是民心啊!”
“既然他们对我们大明抱有信赖,我们便不可辜负这份信任,亦不可让他们付出的努力付诸东流。”
朱棡稍作停顿,接着注视着朱元璋和朱标说道:“记得年少时,父亲常常教导我,民心如同天平,可以衡量一个国家的兴衰。”
“现今,我们推行的宝钞,正是天平上的砝码,若重量超出限度,天平便会倾斜,民心也将随之瓦解。”
“因此,我们必须寻找到那个平衡点,确保宝钞流通顺畅,并与金银、实物保持固定的兑换比例。”
“此外,还需恢复铜钱的使用,重启铜钱铸造工作,通过多种方式保障经济运行的流畅性。”
“只有这样,才能使大明的经济基础更加牢固,让百姓的生活逐渐富裕起来。”
说完,朱棡端起身边的茶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