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冬青倚在缠枝牡丹引枕上,指尖反复摩挲着青瓷罐那如冰裂般细腻的纹路,触手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郝静宜端着温水的手在发抖,杯盏磕在楠木案几上,那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宫殿里格外刺耳。
去请温太医。夏冬青将染着香灰的帕子塞进袖袋,走西侧角门,若遇上曹琴默宫里的翠音,就说我前日摔的玉镯要重镶。
郝静宜应声时,夏冬青突然抓住她手腕:经过景仁宫后巷,留意石板缝可有新扫的雪渣。她记得安陵容最喜用梅花雪水煮茶,昨夜才落了今冬第一场雪。
此前,夏冬青就隐隐察觉安陵容对自己怀有嫉妒与不满,有次路过安陵容宫殿,还看到她神色不善地盯着自己的方向,且宫殿附近曾出现过一些不明的草药,这都让夏冬青多留了个心眼。
卯时三刻,温实初药箱上沾着的雪粒子落在脚踏前,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他取银针拨开香囊残片时,夏冬青盯着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
那截被火舌舔舐过的杏色锦缎里,蜷着几粒胭脂色的莨菪籽。
此物遇热则毒气上涌,轻则眩晕呕逆,重则...温实初用素帕裹住证物,抬头撞见夏冬青将金护甲狠狠扎进掌心,尖锐的刺痛感从掌心传来。
储秀宫的青砖地沁着寒气,寒意透过鞋底,冻得双脚麻木。
夏冬青踏过门槛时,正撞见安陵容在给白瓷瓶插红梅。
细雪从半开的支摘窗飘进来,轻柔地落在她月白缎子夹袄上,如点点白霜。
姐姐来得巧,这绿萼梅...安陵容转身时瓷瓶突兀地晃了晃,两滴水落在绣鞋前的炭灰里,腾起细小的白烟,伴随着丝丝热气的味道。
温实初上前半步:微臣奉旨查验各宫香药,还请安答应行个方便。
夏冬青看着安陵容鬓边的珍珠流苏静止不动,忽然伸手拂开博古架上的缠枝香炉。
炉灰里混着未燃尽的莨菪籽,被她用绢帕兜了个正着。
看到这莨菪籽,夏冬青心中一惊,她迅速在脑海中分析,安陵容喜爱梅花雪水,且之前就有可疑之处,这炉灰里的莨菪籽极有可能就是她用来算计自己的手段。
妹妹连香灰都掺了梅花瓣,当真心细如发。夏冬青将帕子甩在黄杨木圆桌上,几点香灰溅到安陵容手背上,安陵容的手背微微一颤。
流苏终于颤起来,安陵容却弯起唇角:前日宝鹃收拾库房,说丢了两包莨菪籽。
原是姐姐宫里的小禄子来送过冬衣料...她突然转向温实初,大人可要查查太医院档册?
上月二十三,夏常在的宫女取过镇痛散。
夏冬青喉头一哽,随即迅速回忆起当日取药的细节,她眉头一皱,眼神犀利地质疑道:当日郝静宜分明是替我取的治月信腹痛的当归散,岂会是镇痛散?
妹妹莫不是弄错了。
温实初正要开口,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刚要组织语言,安陵容已捧出个珐琅匣子,里头躺着半包药材并太医院的朱砂签。
此时,周围的宫女们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夏冬青警惕地看着安陵容的一举一动。
菱花窗外的雪下得绵密,如白色的纱幔一般。
夏冬青看着安陵容用银簪拨弄炭盆,忽然想起那红木匣子上的螺钿牡丹纹——与华妃赏给曹琴默的妆匣如出一辙。
姐姐脸色这样差,莫不是魇着了?安陵容将温好的酒推过来,听说冷宫那口井
哐当一声,郝静宜撞开了槅扇。
她发梢沾着枯草屑,袖口隐约露出半截红绳。
夏冬青瞥见那绳结打法与宝鹊腕上的一模一样,突然按住温实初欲验酒的银针。
惊扰妹妹了。她起身时故意带翻酒壶,琥珀色的液体漫过太医院签文,墨字在安陵容骤然收缩的瞳孔里晕成团污渍。
回宫路上,夏冬青数着宫墙上长长的冰溜子,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经过景仁宫时,郝静宜突然踉跄着扶住她,掌心有个硬物硌得她腕骨生疼。
暮色里,小宫女宝鹊抱着个红木匣子闪进翊坤门,匣盖缝隙漏出点猩红丝绦。
琥珀酒液在黄杨木桌面上蜿蜒出蛇形纹路,郝静宜想起之前打扫宫殿时,在香炉底部发现了一些烧焦的碎片,当时没太在意,直到如今事件发展到这个阶段,才意识到这些碎片可能与事件有关。
于是,她突然从袖中抖落半片烧焦的杏色锦缎。
断裂的银线在烛火下泛着幽光,细看竟缀着七颗米粒大小的珍珠——正是内务府上月拨给安陵容的云州贡缎。
奴婢今晨在香炉底发现的。郝静宜将残片覆在晕染的签文上,墨渍恰好勾勒出半朵木樨花,宝鹃姑娘绣帕上的花样,倒是与这烧毁的纹路严丝合缝。
安陵容指尖掐进珐琅匣子的合页缝,月白夹袄下的锁骨随着呼吸剧烈起伏。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夏冬青瞥见甄嬛的湖蓝斗篷在廊下一闪,故意抬高声音:妹妹连御赐的料子都舍得焚毁,当真是思虑周全。
姐姐好算计!安陵容突然抓起酒壶残片,殷红血珠顺着指缝滴在珍珠流苏上,这香囊分明是...她的话被突兀的推门声截断,沈眉庄的狐裘扫落门槛积雪,带进一阵刺骨寒风,吹得人脸上生疼。
温实初适时捧出太医院档册:当归散与莨菪籽相克,若同用三日...他翻开泛黄纸页的动作惊飞了炭盆里的火星,几点猩红落在安陵容的绣鞋上,烧出焦黑小洞。
甄嬛接过残片对着烛光细看,忽然轻叹:去年选秀时,陵容妹妹的蜀绣香囊被茶水泼湿,还是我让浣碧取了云州缎子应急。她指尖抚过珍珠的间距,七珠连星的手艺,阖宫只余芳若姑姑还会。
沈眉庄解下斗篷的手顿了顿,金丝楠木衣架上突然传来细微裂响。
夏冬青看见安陵容鬓边珍珠突然崩断,圆润的珠子滚过青砖地,正停在甄嬛缀着东珠的鞋尖前。
皇上昨日还夸安答应心细。沈眉庄用帕子裹起珠子,若知道这缎子烧成了灰,不知该多心疼。她转身时腰间禁步撞出清越声响,惊得宝鹃打翻了案上的红木匣子。
夏冬青俯身拾起匣中散落的朱砂笺,忽然轻笑:妹妹的墨宝愈发进益了,这莨字的草字头...她将笺纸与太医院存档并置,倒与温大人前日丢的脉案笔迹神似。
安陵容猛地起身,发间银簪勾住窗纱扯出裂帛之声。
甄嬛伸手扶她时,袖中滑落的翡翠镯子恰巧砸在那滩混着血与酒的污渍里,碎成三截碧色寒光。
本宫乏了。甄嬛搭着沈眉庄的手往外走,经过炭盆时忽然驻足,冬青妹妹方才说这香灰掺了梅花瓣?
倒让我想起旧年淳儿...
殿门合拢的刹那,夏冬青看见安陵容踉跄着扶住博古架,架上白瓷瓶应声而碎。
她弯腰拾起片锋利的碎瓷,在郝静宜惊呼声中轻轻划过掌心:劳烦温太医再开剂止血散。
暮色染紫宫墙时,夏冬青倚在暖阁的琉璃窗边。
郝静宜正用银剪修剪烛芯,突然低声说:宝鹊方才往翊坤宫送了个缠金丝的包袱。
窗棂上的冰花映着夏冬青嘴角的冷笑,她将染血的帕子投入炭盆,看火舌瞬间吞噬那抹暗红。
远处传来打更太监悠长的调子,混着风声,像是谁在雪地里拖着铁链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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