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铜铃被夜风吹得叮当作响,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夏冬青倚在竹榻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榻沿,数着更漏,那更漏声沉闷而有节奏,一下一下,敲在她的心间。
郝静宜将染血的纱布塞进炭盆,炽热的火光映出窗纸上两道斜长人影,光影摇曳不定。
——颂芝带着两个粗使嬷嬷守在廊下,连送膳的太监都要揭开食盒三层验看,食盒开启时,那轻微的“咔哒”声在静谧中格外清晰。
主子该换药了。郝静宜故意碰翻青瓷药瓶,“哐当”一声,药瓶倒地,她借着捡拾的姿势将袖中纸团塞进夏冬青手心,纸团粗糙的触感摩挲着夏冬青的掌心。
那是雷允恭用灶灰写的密信,内务府今早往翊坤宫送了三筐新摘的槐花。
槐花那淡淡的甜香,似有若无地钻进夏冬青的鼻腔。
夏冬青就着烛火烧掉纸条,火焰舔舐纸条的“滋滋”声中,药汁浸透的芭蕉叶在枕下发出窸窣声,那声音细微而潮湿。
她昨日故意在太医院提及槐花蜜能润泽肌肤,果然引得华妃查问御膳房记录。
这些早被雷允恭篡改过的账目,此刻应当已经摆在华妃妆台上。
娘娘传夏常在问话!
颂芝尖利的嗓音划破寂静,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地刺进夏冬青的耳朵。
夏冬青扶着郝静宜迈进正殿时,瞥见曹琴默珊瑚红的裙角从东次间闪过,那鲜艳的红色在昏暗的殿内格外夺目——华妃最爱的釉里红梅瓶碎在砖地上,瓷片散落在地,边缘还沾着槐花蜜,那蜜的色泽浓稠而金黄。
你说钦天监算出西南角不宜动土,可御花园的芭蕉移栽得顺顺当当。华妃染着蔻丹的指尖叩击紫檀案几,“笃笃”的声响在殿内回响,丹凤眼斜睨着跪在冰凉金砖上的身影,那金砖触手一片凉意,“莫不是借着星象之说,行那魇胜之术?”
曹琴默从阴影里款步而出,鬓边金镶玉步摇随着话音轻颤,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嫔妾昨儿路过钦天监,倒瞧见雷公公的小徒弟在院里转悠呢。
夏妹妹若真能窥探天机,何不算算皇上何时驾临翊坤宫?
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腰间的伤口,那凉意和刺痛感交织,夏冬青攥紧袖中藏着药渣的荷包,荷包里药渣的形状隐约可触。
前世记忆里,今夜本该是皇帝尝到槐花云片糕的日子。
若因华妃疑心误了时辰,明日慎刑司的拶指就该套上她十指。
想到这里,夏冬青的心猛地一缩。
嫔妾愿以性命作保。她重重叩首,额头与地面碰撞的闷响在殿内回荡,故意让怀中桑皮纸飘落在牡丹纹地毯上,桑皮纸飘落时,带起一丝细微的风声,五月十七荧惑守心,若娘娘能在亥时三刻呈上糕点,紫微星必移照西南。
华妃指尖骤然收紧。
那张纸上绘着的星图与钦天监正昨日所言分毫不差,更令她心惊的是西南二字——年大将军此刻正在西北平叛,西南恰是兄长粮草必经之路。
夏冬青心中清楚,年羹尧对于华妃而言,是她在后宫中最大的依仗,关乎着她的荣辱兴衰,而自己正是从前世的记忆中得知这些情况,才敢以此为筹码周旋。
铜壶滴漏声渐渐急促,颂芝突然掀帘禀报御膳房来送蜜糖。
夏冬青听着更鼓数到戌时末刻,喉间泛起血腥气,那股铁锈般的味道充斥在口腔中。
华妃仍慢条斯理把玩着翡翠护甲,任由曹琴默将滚烫的茶盏搁在她手边,茶盏与桌面接触时,发出一声轻响。
本宫突然想吃酒酿圆子。华妃瞥向浑身僵硬的夏冬青,唇角勾起残忍笑意,劳烦夏常在去小厨房盯着火候。
夏冬青起身,随着郝静宜离开正殿。
一路上,宫室的回廊曲折幽深,两侧的宫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灯光在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微风吹过,宫灯轻轻摇晃,发出“呼呼”的声响。
灶膛火光将夏冬青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那火光的热度烘烤着她的脸颊。
她借着搅动铜锅的声响,将提前备好的枇杷叶灰洒进糖罐——这是温实初教她的法子,能令槐花蜜泛起琉璃光泽。
前世华妃正是凭这异象引得皇帝惊叹,若此时蜜糖毫无变化
戌时末刻的钟声穿透宫墙,沉闷而悠长,郝静宜突然捂住口鼻惊呼:主子快看!蜜糖在月光下竟流转出七彩晕斑,宛如将彩虹凝在玉碗中,那绚丽的色彩在月光下闪耀。
颂芝夺过瓷碗时,指尖沾到的蜜汁在烛火下也泛起金光,那金光闪烁不定。
正殿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哗啦”一声,夏冬青扶着灶台缓缓吐气,那热气喷在面前的灶台上,瞬间消散。
西南窗棂外闪过玄色衣角,那是苏培盛身边小太监特有的服色。
更鼓声里混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朝着小厨房而来——灶膛里爆出几点火星,“噼啪”作响,夏冬青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疼痛让她清醒。
她看着案板上晶莹的槐花蜜,突然听见门外响起尖细的唱喏:苏公公到——
青缎皂靴跨过门槛,苏培盛拂尘搭在臂弯,对华妃行了个滴水不漏的礼:万岁爷方才批折子时,还念叨着娘娘宫里的杏仁酪呢。他说话时眼尾扫过跪在地上的夏冬青,袖口露出半截明黄穗子——那是御前行走的凭证。
华妃扶着鎏金护甲坐直身子:劳苏公公费心,只是这杏仁酪...她忽然止住话头,丹凤眼微微眯起。
夏冬青立刻抓住时机叩首:嫔妾斗胆,听闻年大将军最爱将槐花蜜兑入牛乳羹。
殿内烛火啪地爆开灯花。
华妃拨弄着翡翠珠串的手骤然收紧,珊瑚珠子撞在紫檀案上发出脆响。
曹琴默正要开口,却被苏培盛笑吟吟截断:皇上今晨还说起,年将军的捷报怕是这两日就要到了。
夏冬青后颈渗出冷汗,那冷汗顺着脖颈滑落,带着丝丝凉意。
她赌对了——前世年羹尧正是在西北粮草告急时送来的捷报,而此刻华妃妆奁里应当藏着兄长的密信。
果然,华妃突然抬手将茶盏扫落在地:既如此,夏常在便教教本宫这糕点制法。
取七分糯米粉混着槐花粉,用晨露调和。夏冬青站在灶台前,看着颂芝将青玉杵砸进石臼,石臼与杵碰撞的声音沉闷有力。
她故意将步骤说得繁琐,蒸屉要垫三层桑皮纸,火候需得文火转武火再转文火。
华妃蹙眉盯着逐渐成型的米浆,忽然用护甲挑起一缕发丝:若做不出皇上爱的味道...她话音未落,夏冬青突然握住颂芝的手腕:错了!
槐花粉要过三遍绢筛。藏在指缝间的枇杷叶灰顺势洒进瓷盆,与先前掺在蜜糖里的灰烬悄然相融。
子时更鼓响起时,蒸笼里飘出奇异的甜香,那香气浓郁而诱人。
夏冬青看着华妃亲手将糕点装入掐丝珐琅盒,指甲在袖中掐出月牙状血痕。
前世这道点心因掺了枇杷灰呈现琥珀色,但今夜...
且慢。曹琴默突然用银簪挑起块糕点,嫔妾记得夏妹妹说过,此物遇热会显祥瑞之兆?她说着将点心凑近烛火,金丝蜜糖突然泛起孔雀尾羽般的幽蓝光泽。
华妃猛地站起身,鬓边累丝金凤的尾羽扫过夏冬青的脸颊,那羽毛轻轻拂过,带着一丝痒意。
苏培盛适时笑道:奴才出来时,万岁爷刚召完兵部尚书。他将兵部二字咬得极重,眼风扫过窗外渐白的天色。
当装着糕点的描金食盒被送出翊坤宫时,夏冬青踉跄着扶住廊柱,廊柱粗糙的触感传来。
郝静宜悄悄往她手心塞了块薄荷叶,薄荷叶清凉的触感让她的手心一凉,远处传来太监换岗的脚步声。
正殿窗纸上晃动着华妃来回踱步的影子,而东边宫墙外隐约飘来缕龙涎香的气息,那香气淡雅而悠远。
夏冬青将薄荷叶含在舌尖下,苦涩的清凉压住喉间血腥。
她望着食盒消失在朱红宫门外的晨雾里,指甲轻轻刮过柱子上未擦净的槐花蜜——那抹幽蓝正在晨曦中渐渐转成琥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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