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敲过两遍,那清脆而沉闷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夏冬青用银镊子夹起混在珊瑚珠里的东珠。
烛火摇曳,昏黄的光映得珠子表面泛起青灰纹路,那纹路扭曲且暗沉,像是腐坏的鱼目。
“华妃宫里独有的螺子黛,偏要染在珍珠上。”她将东珠浸入茶水中,看着墨色如鬼魅般在杯底缓缓洇开,“静宜,明日把这珠子嵌到东偏殿的瓦当里。”此时,夏冬青心中暗忖,这小小的珠子,或许能成为日后的一个筹码。
郝静宜捧着缠枝莲纹盏的手抖了抖,声音带着一丝担忧:“主子真要应了那绿萼梅的局?”
“枯梅逢春才叫稀奇。”夏冬青摩挲着书页间的金箔,梅香混着檀香味在指尖萦绕,她心里想着,这局虽险,但或许是个契机。
窗外又传来两声鸦啼,那声音尖锐而凄厉,惊得守夜的小太监踢翻了铜盆,“哐当”一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三日后辰时,华妃宫里的周宁海来传话时,夏冬青正在给翡翠镯缠第五道金线。
铜盆里泡着的绿萼梅枝突然浮起细密气泡,那气泡咕噜咕噜地往上冒,她将珊瑚珠串往腕上紧了紧,触感冰凉而光滑,“劳烦公公稍候,容我更衣。”
行至翊坤宫垂花门,郝静宜突然踩住块松动的青砖,“咯吱”一声响。
夏冬青借着扶她的动作,把袖中暗袋里的药粉撒在砖缝间,心里默默祈祷这药能起到作用。
颂芝掀帘出来时,正看见她们在数砖纹上雕的蝙蝠。
“夏常在好大的架子。”鎏金护甲刮过朱漆廊柱,带起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响。
走进殿内,沉水香浓得呛人,刺鼻的气味直往鼻腔里钻。
华妃歪在累丝金凤榻上,那榻置于殿中显眼的位置,周围摆满了各种珍贵的摆件,有精美的玉器、闪烁的琉璃灯。
裙摆下露出的蜀锦绣鞋正踩着一卷《金刚经》。
“嫔妾给华妃娘娘请安。”夏冬青屈膝时特意将珊瑚珠串垂到地面,两颗珠子骨碌碌滚向鎏金鹤嘴香炉,珠子滚动的声音清脆悦耳。
颂芝刚要发作,却被华妃抬手止住。
“听说夏常在精于梅花易数?”华妃指尖叩着案上枯萎的梅枝,花萼上还沾着前夜的霜,那霜白得刺眼,“本宫这株绿萼梅突然就败了,倒像是被什么腌臜东西克着了。”华妃心里想着,定要从这夏常在口中问出个所以然来。
殿外忽然响起蝉鸣,那声音聒噪而嘈杂,郝静宜瞥见两个小太监抬着冰鉴往这边来。
夏冬青额角渗出细汗,黏腻腻的,腕间珊瑚珠贴着的皮肤却冰凉:“梅树通灵,许是感知到娘娘要行善积德,特意舍了残躯供佛前供奉。”此时,夏冬青在心里快速地盘算着如何应对华妃的刁难。
“放肆!”茶盏擦着夏冬青鬓角砸在青砖上,“啪”的一声,飞溅的瓷片在她手背划出血痕,那刺痛感瞬间传遍全身。
华妃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深深掐进经卷,她怒目圆睁,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颂芝,带夏常在去日头底下醒醒脑子!”
蝉鸣声陡然尖锐起来,仿佛在为这紧张的气氛助威。
夏冬青跪在滚烫的汉白玉砖上,那热气透过膝盖直往上涌,她看见东墙根新移栽的芭蕉叶正在打卷,叶片皱巴巴的。
颂芝故意将铜盆搁在下风口,冰鉴化水的滴答声混着蝉鸣,像把钝刀子磨着耳膜,那声音让人心烦意乱。
郝静宜被两个粗使嬷嬷按在廊柱下,眼睁睁看着主子后颈的汗浸透月白领子,心中满是焦急与心疼。
申时三刻的日头毒得能晒化宫墙金漆,阳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夏冬青数到第七十三片瓦当纹样时,忽然听见郝静宜带着哭腔喊:“我们主子前日还帮温太医晒过驱疫的艾草!”
西边宫墙外适时飘来药香,那香味淡淡的,夏冬青晃了晃身子,珊瑚珠串突然崩断。
三十六颗珠子在玉砖上蹦跳,有两颗正滚到闻声赶来的端妃轿辇前。
抬轿太监踩到圆溜溜的珠子,轿身猛地倾斜,“吱呀”一声,端妃手里的佛珠链子恰巧甩在华妃最爱的釉里红梅瓶上。
“这是闹的哪出?”端妃扶着宫女的手站稳,目光扫过夏冬青浸血的膝盖,“本宫正要找夏常在讨教绣经文的针法。”她腕间缠着的伽南香串突然断裂,十八子佛珠噼里啪啦砸在冰鉴上,那声音清脆杂乱。
华妃扶着门框的手指节发白,丹凤眼里的怒火几乎要灼穿夏冬青的脊背,她心里又急又气,想着今日定不能让这几人轻易得逞。
日头开始西斜时,颂芝不情不愿地传话让她们回去。
郝静宜搀着夏冬青迈过门槛时,发现主子袖袋里滑出片焦黄的芭蕉叶,叶脉上凝着冰鉴滴落的水珠,那水珠凉凉的。
暮色爬上宫墙时,温实初药箱里的艾草突然无风自动。
他望着翊坤宫方向腾起的灰雀,抓起装着薄荷膏的白玉盒就往西六宫跑,浑然不觉药童往他袖中塞了张浸过药水的桑皮纸。
温实初提着药箱冲进翊坤宫时,鎏金鹤嘴香炉里的沉水香已经燃尽第三炉,那香气依旧浓郁。
他青色官服后背洇着深色汗渍,袖口沾着的艾草碎屑簌簌往下掉。
“微臣给华妃娘娘请安。”他跪在滚烫的砖地上,药箱铜扣磕出清脆声响,“夏常在体虚畏暑,再跪下去恐伤及肺经。”
华妃染着丹蔻的手指突然攥紧团扇金柄,扇面苏绣的牡丹花蕊正对着夏冬青惨白的唇色,她冷哼一声,心中想着这温太医倒是会心疼人,“温太医倒是会心疼人,可惜本宫这翊坤宫的地砖,专治不知天高地厚的毛病。”
夏冬青膝下的汉白玉砖突然漫开深色水痕。
郝静宜挣扎着要扑过去,却被嬷嬷死死按住肩膀。
温实初膝行两步,白玉盒里的薄荷膏在烈日下泛起青莹莹的光,他心里想着一定要救下夏常在。
“娘娘凤体尊贵,何必与...”
“掌嘴!”华妃的护甲划破空气,那声音带着一丝凌厉。
颂芝扬手瞬间,夏冬青突然盯着东墙根打卷的芭蕉叶笑起来。
她的笑声裹着蝉鸣刺破沉闷空气:“嫔妾梦见皇上在御书房画过一幅牡丹图,题的是‘唯有牡丹真国色’。”此时,夏冬青心里紧张又期待,不知道这招能否奏效。
华妃猛地坐直身子,累丝金凤钗的流苏缠住了经卷,她心中一惊,想着这夏常在怎会知晓此事。
夏冬青趁机抓住温实初的袖口借力起身,珊瑚珠刮过砖面发出刺耳声响。
“娘娘可知皇上最爱吃哪种糕点?”
“放肆!”颂芝的巴掌擦着夏冬青耳畔掠过,却打碎了端妃留下的半串伽南香珠。
夏冬青踉跄着扶住温实初的药箱,指尖触到桑皮纸的冰凉边缘:“是裹着槐花蜜的云片糕。昨夜嫔妾整理敬事房记档,发现皇上登基前在潜邸......”华妃听到这里,心中一紧,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安。
“住口!”华妃的蜀锦帕子绞成麻花,前日皇帝确实提起过潜邸旧事。
她盯着夏冬青浸血的衣领,忽然闻到温实初袖中飘出的艾草香,“若敢欺瞒本宫......”
“三日后申时,皇上会经过御花园东角门。”夏冬青的指甲掐进掌心,前世记忆里那个暴雨天,皇帝正是在那里想起生母做的云片糕,“届时若呈上娘娘亲手做的......”
暮色漫过西六宫琉璃瓦时,夏冬青被安置在翊坤宫偏殿的竹榻上。
郝静宜颤抖着掀开她黏在伤口上的衣料,发现主子腰间藏着片发黑的芭蕉叶,叶脉间凝着褐色药汁。
“主子早算准温太医会来?”郝静宜蘸着薄荷膏擦拭她膝盖的擦伤。
夏冬青望着窗外监视的太监身影,将桑皮纸塞进缠枝莲纹盏:“雷公公说华妃最爱釉里红,偏生内务府今年烧坏了两窑。”茶水冲开纸上的朱砂字迹,赫然是钦天监的星象记录。
正殿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华妃盯着小厨房端来的云片糕,丹凤眼里浮起阴鸷笑意,她心里盘算着要查出夏冬青的把柄,“去御膳房查查,夏氏这两个月领过多少槐花蜜。”她扯断的珊瑚项链滚进冰鉴,惊得锦鲤撞翻了青玉荷叶盘。
温实初提着空药箱走出宫门时,月亮刚好爬上东偏殿的兽吻。
他摸到袖中突然多出的桑皮纸,药童清晨塞进来的字条已被换成钦天监的星图。
西墙根移栽的芭蕉叶在夜风里舒展,叶尖垂落的水珠正滴在雷允恭新补的瓦当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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