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泉君府邸的后花园中,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雀鸟。
“哈哈哈,吕不韦那老狐狸也有今天!”阳泉君拍案大笑,脸上的肥肉随着笑声颤动,“十岁小儿竟敢当众打他的脸,痛快!实在是痛快!”
对面的华阳夫人却神色沉静,纤细的手指轻抚茶盏边缘,若有所思。
她虽已年过五旬,但保养得宜的面容仍能看出年轻时的绝代风华,一双凤眼更是锐利如初。
“姐姐,你怎么不高兴?”阳泉君收敛笑声,“吕不韦与公子政生出嫌隙,对我们扶持成蟜大大有利啊!”
华阳夫人轻抿一口茶:“你只看到表面。”
她放下茶盏,声音低沉,“一个十岁少年,敢对权倾朝野的相国说不,这份胆识从何而来?”
阳泉君不以为然:“初生牛犊不怕虎罢了!无非是小孩子不懂事,意气用事……”
“哼!意气用事?”华阳夫人冷笑,“你见过哪个孩子能冷静下令凌迟处死一个人?还特意选在相国府门前行刑?这分明是精心计算的立威之举。”
阳泉君的笑容僵在脸上:“姐姐的意思是……”
“公子政绝对不简单。”华阳夫人目光深远,“他敢这么做,要么是有大王暗中支持,要么是自信到不惧吕不韦报复。无论哪种,都说明我们低估了他。”
园中一时寂静。
阳泉君额头渗出冷汗,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轻视了一个可怕的对手。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阳泉君压低声音问道。
华阳夫人望向咸阳宫的方向:“先观察!若公子政真如我所想,或许……”
她没说完,但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
嬴子楚的寝宫内,药香比往日更加浓重。
苏言跪在榻前,垂首聆听父王的训斥。
“糊涂!”嬴子楚声音虚弱却严厉,“吕不韦乃你亚父,更是秦国柱石。你为区区一个市井之徒与他生隙,值得吗?”
苏言抬起头,十岁的面容上是不符合年龄的沉稳:“父王,儿臣并非针对亚父。但后宫乃王室禁地,若纵容此等秽乱宫闱之事,将来何以治国?”
“你还顶嘴!”嬴子楚气得咳嗽起来,丝帕上又见血丝,“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苏言连忙奉上药汤,却仍坚持己见:“父王教诲,儿臣铭记。然为君者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今日若退一步,他日就要退百步。儿臣绝对不允许有人敢侮辱父王。”
嬴子楚怔住了。
他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儿子”,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这番话哪里像十岁孩童能说出的?
分明是历经沧桑的智者之言。
“你……”嬴子楚长叹一声,突然笑了,“罢了!既然做了,就要承担后果。吕不韦不会善罢甘休,你准备如何应对?”
苏言早有准备:“亚父聪明绝顶,不会为一个小人物与我翻脸。儿臣打算明日登门请罪,给他台阶下。”
“请罪?方才不是还振振有词?”
“原则不让步,姿态可放低。“苏言嘴角微扬,“这是父王教儿臣的,外示柔弱,内藏锋刃。”
“另外,听说亚父正在醉心于编撰《吕氏春秋》,儿臣想他很愿意向我讲解这部著作。”
“哈哈哈……”嬴子楚放声大笑,随即又剧烈咳嗽起来。
苏言连忙为他抚背,却被嬴子楚一把抓住手腕。
“政儿,记住今日的话。”嬴子楚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寡人或许看不到那一天了,但你有朝一日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君王。”
苏言心头一热。
这是嬴子楚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肯定他的潜质。
“去吧。”嬴子楚疲惫地闭上眼睛,“明日不是还要去拜访你的‘亚父’吗?”
“是!父王!儿臣告退。”
……
演武场上,二十余名少年正在练习剑术。
他们年龄多在十岁到十五岁之间,个个身手矫健,衣着华贵。
这些都是秦国将领的子弟,被苏言特意召集到宫中共同学习。
“蒙毅!手腕再抬高些!”苏言手持木剑,穿梭在少年们之间指导。
虽然他是场中最年幼的一个,却无人敢小觑。
三个月的频阳经历和处死嫪毐的雷霆手段,已让这位公子政在咸阳声名鹊起。
“公子,我这样对吗?”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调整姿势问道。
他是蒙骜将军的孙子蒙毅,今年十二岁,是这群少年中最出色的一个。
苏言走过去亲自示范:“肩要松,腕要活,剑随身走,如臂使指。”
他一招一式干净利落,引得少年们纷纷驻足观看。
“公子剑法精妙!”蒙毅由衷赞叹,“可是项师傅所授?”
苏言笑而不答。
这些剑术融合了项少龙教授的现代格斗技巧和他自己的理解,自然与传统的战国剑法不同。
“明日王齮将军要来讲解骑兵战术,诸位记得准时到场。”练习结束后,苏言宣布道,“另外,军室的规矩不变——同吃同住,互称兄弟,不分尊卑。”
“谨遵公子之命!”少年们齐声应答,眼中满是敬服。
这是苏言与项少龙精心设计的“军室”,仿照现代军事学院与古代门客制度的结合体。
通过聚集将领子弟共同学习生活,既培养未来军方人才,又建立自己的人脉网络。
而邀请名将授课,更是赢得了军方的好感。
“公子,今日还学兵法吗?”蒙毅边走边问。
苏言点头:“学!项师傅准备了沙盘,我们要复盘长平之战。”
少年们欢呼起来。
在枯燥的宫廷生活中,军室成了他们最向往的地方。
不仅能学到真本事,还能感受到在别处难得的平等与友情。
……
咸阳城最大的酒肆“醉仙楼”内,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吸引了所有食客的注意力。
“今日不说列国纷争,单表我大秦一位少年英雄!”说书人声若洪钟,“话说频阳县,本是边陲苦寒之地,十年九旱,民不聊生……”
食客们渐渐安静下来。
秦国尚武,英雄故事向来受欢迎。
“去年夏天,一位少年公子奉命治县。到任第七天,便见戎狄来犯!”说书人绘声绘色地描述,“只见公子临危不惧,登城指挥,箭如雨下,杀得蛮族丢盔弃甲……”
故事越来越精彩,说到公子政如何体恤民情、兴修水利、轻徭薄赋时,不少食客已热泪盈眶。
“……三月期满,频阳焕然一新。百姓夹道相送,高呼‘公子万岁’!”说书人最后总结,“诸位可知这位公子是谁?正是我大秦公子政!”
“好……”“啪啪啪……”
酒肆内爆发出热烈掌声和欢呼。
类似的情景同时在咸阳各大酒肆、市集中上演。
这些故事都出自项少龙组建的“舆论司”——一个由说书人、歌者、游侠组成的庞大网络,专门传播对公子政有利的消息。
“项师父,效果如何?”宫中,苏言询问刚从市井回来的项少龙。
“超出预期。”项少龙难掩兴奋,“公子的频阳政绩本就出色,经我们润色传播后,已成咸阳街头巷尾的热议话题。再加上军室活动和王齮将军公开授课的消息……”
苏言满意地点头。
舆论宣传的重要性,他这个现代人再清楚不过。
而项少龙作为特种兵,对心理战和信息战也有独到见解。两人合作,自然事半功倍。
“继续加大力度。”苏言指示,“重点突出两点:一是爱民如子,二是尚武精神。这两点最能打动秦国民众和军方。”
项少龙领命而去。
苏言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咸阳城郭。
声望是一点一滴积累的,而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务必要赶在嬴子楚驾崩前,建立足够的威望和人脉,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权力更迭。
……
一封烫金请柬打破了苏言平静的日程。
华阳夫人邀请他三日后赴楚宫赏花。
“政儿,这是个陷阱。”赵姬得知消息后立即警告,“那楚女诡计多端,突然邀你必有所图。”
苏言把玩着请柬,若有所思:“不去反而显得心虚。况且……”
他想起华阳夫人最近态度的微妙变化,“或许是个机会。”
“你太小看华阳了。”赵姬冷笑,“她扶持成蟜多年,怎会突然转向你?”
“母亲,政治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苏言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
实在是这句话对战国时代来说太超前了。
果然,赵姬眯起眼睛:“这话是谁教你的?吕不韦?”
苏言连忙掩饰:“是……是从项师傅那里听来的。他说是西域胡人的谚语。”
赵姬将信将疑,但没再追问:“无论如何,你要小心。我会安排几个得力侍女随行。”
……
三日后,苏言如约来到楚宫。
这座宫殿与咸阳宫其他建筑风格迥异,充满了楚地的浪漫与奢华。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奇花异草遍布庭院,连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香草气息。
“政儿来了。”华阳夫人在水榭中招手,声音亲切得仿佛真是慈爱的祖母,“快来尝尝楚地新到的香茶。”
“多谢祖母。”苏言恭敬行礼,暗中警惕。
华阳夫人今日装扮素雅,少了平日的威严,多了几分亲和。
而他最大的竞争对手成嬌,此时竟不在场。
“听闻政儿近来组建‘军室’,颇有气象。”华阳夫人亲手为苏言斟茶,“蒙骜、王齮那些老顽固都对你赞不绝口呢。”
“祖母过奖。”苏言谦虚道,“孙儿只是仰慕将门风采,想多学些本事。”
华阳夫人意味深长地笑了:“只是学习?我听说你与那些将门子弟同吃同住,亲如兄弟……”
她突然话锋一转,“你可知军中最重什么?”
“忠诚。”苏言不假思索地回答。
“不错。”华阳夫人点头,“但忠诚不是凭空而来的。你待他们如兄弟,他们将来必以死相报。这一步,走得妙。”
苏言心头一凛。
华阳夫人竟一眼看穿了他的长远谋划。
这个老妇人比他想象的更精明。
“孙儿愚钝,不知祖母何意。”苏言佯装不懂。
华阳夫人不以为意,继续道:“处死嫪毐一事,更显胆识。吕不韦权势熏天,满朝文武无不俯首,唯你敢对他说不。”
她眼中闪烁着赞赏,“这才是我大秦公子该有的气魄!”
苏言愈发警惕。
华阳夫人对他的评价高得出奇,这背后必有深意。
“祖母谬赞了。”苏言低头饮茶,掩饰眼中的思索,“孙儿只是依法行事。”
“依法行事……”华阳夫人轻笑,“好一个依法行事。政儿,你可知道,老身最近常做一个梦?”
“孙儿愿闻其详。”
“梦见一只雏凤,羽翼未丰却已显王者之姿。”华阳夫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苏言,“周围群狼环伺,但它毫不畏惧,终有一日会翱翔九天。”
苏言心跳加速。
这个比喻太过明显,华阳夫人是在暗示看好他的未来?
“梦境玄妙,孙儿不懂解梦。”苏言谨慎回应。
华阳夫人突然凑近,压低声音:“成蟜资质平庸,不堪大任。老身年事已高,总要为楚国后裔留条后路……”
她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苏言的手,“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苏言恍然大悟。
华阳夫人并非真正转向他,而是在下双重赌注。
成蟜是明面上的棋子,而他则是暗中的保险。
无论将来谁继位,她都能保住楚系势力的利益。
“孙儿明白了。”苏言微笑,“楚秦世代友好,孙儿若有出头之日,定不忘祖母今日之言。”
一老一少相视而笑,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当苏言离开楚宫时,腰间的玉佩多了几分重量。
那是华阳夫人私下赠予的楚国王室信物,象征着她们对“公子政”的认可。
……
吕不韦站在相府高楼上,远眺咸阳宫方向。
身后,心腹家臣正在汇报最新情报。
“相国,公子政近日组建军室,聚集将门子弟二十余人,蒙骜、王齮等将领轮流授课。市井中关于公子频阳政绩的传言愈演愈烈。今日,公子又受邀赴楚宫……”
“够了。”吕不韦抬手打断,声音平静得可怕,“华阳那老狐狸也动摇了?有意思。”
家臣小心翼翼地问:“相国,是否需要……遏制公子政的势头?”
吕不韦沉默良久,突然笑了:“不!让他继续。我倒要看看,这个十岁孩童能走到哪一步。”
与此同时,咸阳军营中,蒙骜将军正与王齮对饮。
“公子政不简单。”蒙骜捋着花白胡须,“那军室制度,看似孩童游戏,实则深谋远虑。”
王齮点头:“我那小孙子回家后,张口闭口都是‘公子说’‘公子教’,崇拜得不得了。假以时日,这批将门子弟成长起来……”
“军方一向中立,不涉朝争。”蒙骜沉声道,“但若有一位真正懂军事、得军心的公子继承大统,未必不是我秦国之福。”
两位老将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举杯共饮。
夜风吹过咸阳城,带来山雨欲来的气息。
十岁的苏言站在宫墙上,感受着这暗流涌动的时刻。
他知道,自己撒下的种子正在各方势力中悄然生根。
当时机成熟,它们将破土而出,改变整个秦国的权力格局。
而他要做的,就是继续扮演好“公子政”这个角色。
一个天赋异禀却仍在成长的少年,一个值得期待的未来君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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