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彦威还真有点懵，他自然知道军法严苛，做事向来小心。他带人出去打渔补贴伙食，在他想来，需要注意的也只是这么一条相关军规：军下营，乱行失伍、及樵牧汲饮出表外者，杖一百。
也就是说，扎营之后，出去放牧牛马打柴取水时走出了限定的范围，打一百下军棍。至于乱行失伍四个字，和大声喧哗差不多，全都是口袋罪，专治各种不服用的，但也只是打一百军棍而已。他适才打鱼的地方，绝对没有超出限定范围，这点把握他还是有的。
没想到孙益弃这一条于不顾，竟然硬扣大帽子，要砍自己的脑袋，这就有点不好玩了。属于直接援引宪法来定罪，来势凶猛啊。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外乎杀人立威。再说黄彦威打鱼加餐这件事，对某些有道德洁癖的死脑筋来说，确实也会导致“离心离德”。在他们看来，只要小兵们一起受穷受罪啃干粮吃烂盐菜，军队就能平平安安，谁要是敢出头冒尖搞享受搞改善，那就是异端妖怪，必须防微杜渐一棍子打死，再踩上一万只脚。
黄彦威冷笑：“孙都虞候此话纯属胡攀乱扯，这个罪名黄某万万不认。孙都虞候可以命人这就过来绑我，但砍头之前，我要见燕总管和冯监军使。”
不就是耍流氓么？谁怕谁呀？
照常理推测，这支军队的三巨头，行军总管、监军使和都虞候必定是三个派系的人，三个派系之间必定矛盾不断。南唐国从篡吴立国那天起到屈膝投降北宋那天止，时时刻刻都在内斗，都在搞党争，手段那是花样百出，激列程度堪称你死我活的白刃战。
这三位高官能出来接这个危险差使，说明这三人在各自派系的内部也都是不得志的小虾米苦命人，真要斗起来，惹下了麻烦，没有哪个大佬会真心替他们出头。他们也就是在小兵面前摆摆架子、耍耍威风罢了。
黄彦威如此强硬，竟然不肯说一句软话，不怕把事情闹大，孙益还真没有想到，有点措手不及，只得看向一旁的李丛。他这个都虞候权力不小，但想要砍一个都头的袋总得给个说法，不能偷偷摸摸地下手。
李丛抬起两眼看向帐门之外，完全不理会孙益的眼光。
黄彦威也是破罐子破摔：“孙都虞候，你要是再不下令捆斩麾下，麾下这就退下去求见燕总管和冯监军使，麾下家中还有老母幼妹，并不想死。”
数完一、二、三、四、五、六，黄彦威转身出帐，孙益竟然没有下令帐外的亲兵虞候动手抓捕。
燕敬权的总管大帐内，黄彦威行毕军礼站起身。“启禀大总管，麾下黄彦威有机密情由回禀。”
燕敬权抬头扫视帐内，以目光遣开亲兵随从，才道：“说吧。”
黄彦威俯身靠向燕敬权肩头，说道：“麾下发现，我军军健多患有夜盲之症，夜间非举火不能行军，如此一来行踪也就无保密可言，行动都会被敌军侦知，全然无力夜战。麾下就在思量医治改进之法，眼下刚刚有点眉目，没想到孙都虞候说麾下犯了大罪，要斩麾下的脑袋。”
燕敬权无意于在敌国境内搞什么夜战，但做为统军将领，如果能知道医治夜盲之法，对他以后的职业生涯无疑会有助力，这可是历代兵书上都没有的秘技。
燕敬权皱眉：“你做下了什么事？”
黄彦威：“适才扎营时，麾下安排好本都事务之后，带了四名军健去沭水边上捕鱼佐餐。因为属下似乎发现，常吃鱼的人较少得夜盲症，得夜盲症的人常吃鱼就能不再夜盲，但麾下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也就没有向上官禀报。”
当然吃牛肉、猪肝、鸡肉、羊肝、鱼肝油、胡罗卜、大白菜这些更有用，但没有必要跟眼前的这个人说，能多保留一点秘密就多保留一点，也能少引起一些怀疑。
燕敬权想了想：“你捕鱼的地方，离这座中军帐有多远？”
这是在查问是否违反“樵牧汲饮出表外者”这一法条，黄彦威略一思索也就照实回答：“回总管，必定不超过五里。”作为军人军官，判断距离里程是基本功。
“你都内军健夜盲的有多少？不盲的有多少？”
“回总管，左军第二指挥第三都现有军兵一百零五名，九十一人不夜盲，十四名新兵夜盲。”
燕敬权站起身说道：“你回营帐安排吃晚饭，饭后选出三十人待命，我会派两人带他们出营夜行检试，去吧。”
完全没提违反军规的事，至于这位行军总管稍后怎样跟都虞候孙益解说，怎样跟监军冯延青解说，会不会拿这事另作文章，黄彦威是猜不出来的。
告辞出离中军大帐，天色已经渐黑，李丛带着两名当直站在边上正等着呢，至于那位都虞候孙益，窝在自己的军帐里并没露头，也没有发火发飙或者让亲兵扣留黄彦威。
黄彦威昂首行过孙益的大帐，李丛带二人迎上来，问：“总管怎么说？”
黄彦威并没有多卖关子：“我跟总管说，吃鱼能治好军中的夜盲症，能够提高我军的夜战能力。因为只是怀疑，还没有确切把握，也就没有向上官回报。燕总管就让我回营，饭后挑三十人出来组队，总管会派人带出去检试。”
李丛又问：“那军规的事呢？”
黄彦威摇头：“总管没说军规的事，我也没问。”
酒克庄这货忙问：“都头，吃鱼能治夜盲，这是真的假的？”
黄彦威瞪了他一眼：“真假我也不知道，我说的是似乎能治，并没有说必定能治。我不是医官也不是郎中，这些全都是我瞎琢磨的。”
正常饭点早就过了，左军第二指挥第三都还都没有吃饭，等着黄彦威他们。黄彦威大步进门，向众人一抱拳：“事情过去了，以后该抓鱼还是要抓鱼。这就吃饭，快点吃，吃完饭还有正经事要干。”
行军当中也没有那么多讲究，黄彦威接过酒克庄送过来的一大碗烧鱼块，放进去几个饭团几大根咸菜条，端起来站在那里猛吃，还忙里偷闲说了一句：“千滚豆腐万滚鱼，这鱼炖得时间长了就是好吃。”
李丛也有样学样，端着大碗吃得挺欢实。
伙夫老姚叹气道：“可惜啊，炖得太久了，锅里鱼汤全都要烧干了。唉，鱼汤泡饭，越吃越能干。”
就这么平平无奇的一句话，没想到竟然引起一阵轰笑，帐篷里的沉重氛围一扫而空。
有人说道：“老姚你也是傻，烧干了你不会再加水啊，那边河里不有的是水么？”
老姚瞪眼：“再加水那还叫鱼汤么？我老姚炖鱼，从来都只放一回水。能吃上我炖的鱼，那是你们有福气。”
黄彦威不得不拍着肚皮打着饱嗝催促：“不要废话，全都快点吃。”
吃完晚饭，黄彦威叫来四名队正，命令他们各自回去挑人，“带上长枪、短刀、弓箭、水袋，一日份干粮，穿厚实冬衣，到都部帐前集合。夜盲的不要，只要不夜盲的。”
很快三十人集齐，黄彦威开始发布命令：“今晚燕总管会派人过来检试本都的夜行状况。现在各人检视自己的军品军器，看是否符合夜行规约。”
三十人初检完毕，黄彦威发令：“就近结队互检。”
军兵们两两结队，相互检查检验。完毕后还要跳起来验证，确保身上的各样物品全都收拾捆扎得妥贴妥当，行走跳跃时不会发生碰撞，不会发出声响。
这边黄彦威命令酒克庄：“快步去大帐通报，就说本都夜行小队整装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让各人就地休息后，黄彦威转身进了自己的帐篷，不多时再出来时，已经是全副装备。
眼前这三十人都是他的老兵，操练过多时。穿越后又按照后世的夜行操典强化训练过，虽说还很初级还很皮毛，在那个年代已经非常非常先进了。
燕敬权派出的两个人很快来到，夜行小队排成两路纵队。黄彦威转向李丛抱拳：“李副都头，我带领小队出去夜行，营地的事情就由你全权管领了。”
李丛抱拳回礼：“黄都头放心，营地上的事情我会尽力照管。盼望黄都头夜行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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