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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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片破碎的天方残骸,罡风凛冽如刀。数道流光紧咬着一道踉跄的身影,杀气纵横。

被追赶的男子浑身浴血,破碎的衣袍下伤痕累累,赫然也是婴火八层的圣子之境!

这便是修行路的残酷,婴火境作为第三大境,七至九层者,尊为圣子。

“一群狗皮膏药!”男子猛地停住身形,豁然转身,眼中血丝密布,声音嘶哑如砂石摩擦。

他喘息着,手却坚定地探向腰间——那里,悬着一柄古朴无华、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煞气的长剑。

追兵瞬间止步,如临大敌。他们紧追不舍,皆因此剑——戮仙剑!传说中通天大神曾以此剑与其他三柄凶兵共布诛仙绝阵,斩落仙神无数!此乃禁忌之器!

“亥旬!”为首一位面容刚毅的圣子厉声喝道,眼神复杂,“纵有此剑,你孤身一人又能如何?你是个聪明人!交出戮仙剑,随我等回去领罪,尚有一线生机!”他显然不愿取其性命。

亥旬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染红了脚下焦土。他非但没有退却,反而将戮仙剑缓缓抬起,剑尖直指众人。就在剑锋扬起的刹那,异变陡生!

嗡——!

戮仙剑身骤然变得殷红如血!一股粘稠、污秽、散发着万物终结气息的死气,如同苏醒的远古凶兽,自剑柄汹涌而出,瞬间缠绕上亥旬持剑的手臂,继而疯狂地钻入他体内!

亥旬周身毛孔仿佛都在喷薄着黑雾,皮肤下青筋暴起,呈现出不祥的灰败之色。此刻,他身上的死寂之意,竟比阴间深处游荡的古老亡魂还要浓郁!

“来啊!抢剑!”亥旬双目赤红如血,声音已不似人声,带着一种濒临疯狂的沙哑咆哮。

“冥顽不灵!”一位气息最为雄浑的圣子眼中寒光一闪,身形如电射而出!他乃婴火九层巅峰,堪称抱阳之下无敌手!

“圣子夫安,取你邪剑!”夫安声如洪钟,瞬息欺近亥旬身前,单掌如刀,裹挟着撕裂空间的磅礴灵力,直劈亥旬面门!掌风所至,空间都为之扭曲。

“吼——!”亥旬不闪不避,猛地张口!一股混杂着精纯灵气与恐怖死气的灰黑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自其七窍狂涌喷出,硬生生抵住了夫安那开山裂海的一掌!

气浪炸开!亥旬借势反手挥剑!戮仙剑带着刺耳的呜咽,裹挟着能侵蚀生机的浓烈死气,化作一道暗红血芒,斜斩向夫安腰腹!这一剑若是斩实,纵是九层圣子,也必遭重创!

夫安瞳孔微缩,却并未闪避。只见他双指并拢,指尖灵光流转,竟以一种玄奥莫测的轨迹迎向剑锋!

细看之下,那指尖灵光竟隐隐化作一黑一白两条游鱼,首尾相衔,循环往复,散发出调和阴阳、消解万法的道韵!

“阴阳指!是夫安的绝技!”后方圣子惊呼。

叮!

双指如铁钳,精准无比地夹住了戮仙剑的剑脊!一阴一阳两股气劲如同磨盘般急速旋转,竟将那附着其上的死气丝丝缕缕地磨灭、化解!剑身震颤,发出不甘的哀鸣。

“暴殄天物!戮仙剑在你手中,简直是明珠蒙尘!”夫安冷笑,化解剑势的同时,另一只手掌早已蓄满沛然灵力,如同拍岸惊涛,狠狠印向亥旬胸膛!

嘭!

亥旬如遭重锤,闷哼一声,口喷鲜血倒飞而出。然而,他布满血污的脸上,却露出一丝诡异的冷笑。

夫安正欲追击,脸色骤然大变!只见一缕细微如发丝、却凝练至极的暗红死气,竟如附骨之蛆,顺着方才夹剑的双指,闪电般窜入他的手臂!

那死气所过之处,血肉瞬间枯萎、经脉寸寸断绝,皮肤化为死灰!仅仅一息,整条手臂已如枯木,生机尽丧!

“呃啊——!”剧痛与恐惧让夫安发出凄厉嘶吼!他当机立断,身影暴退至同伴身边,眼中狠色一闪,夺过旁边一人腰间佩刀!

嗤啦!

刀光闪过!一条齐肩而断、彻底枯萎的手臂飞落尘埃!鲜血狂喷!

众人被这电光火石间的剧变惊得魂飞魄散。待他们从骇然中回神,却见亥旬已拄着戮仙剑,摇摇晃晃地重新站起,周身死气翻腾如沸,如同从九幽爬出的恶鬼,一步步、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再次向他们逼近!

杀!杀!杀!

惨烈的厮杀再次爆发!戮仙剑每一次挥动都带起腥风血雨,死气如同瘟疫蔓延。

亥旬状若疯魔,以命搏命,将圣子们逼得节节败退。然而,戮仙剑的反噬与死气的侵蚀,也在疯狂消耗着他的生机。

不知鏖战了多久,恐惧终于压倒了贪婪。残存的圣子们看着同伴倒下化作枯骨,看着亥旬那虽摇摇欲坠却愈发狰狞的身影,再也无法支撑,发一声喊,化作流光四散逃命。

噗通!

强敌退去,紧绷的弦骤然断裂。亥旬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戮仙剑脱手,斜插在焦土中,剑身红光暗淡。他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破碎的五脏六腑,浓稠的死气如同跗骨之蛆,进一步蚕食着他仅存的生机。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陷入无边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片刻,也许是永恒。亥旬残破的身躯如同破败的玩偶,倒伏在冰冷的尘埃里,气息微弱得几近于无。

戮仙剑静静插在一旁,死气内敛,仿佛从未掀起过腥风血雨。

就在这时——

嗤啦!

空间如同脆弱的锦帛,被无声地撕裂开一道漆黑的缝隙。

一股与这片破碎天方格格不入的、带着阴冥气息的威压弥漫开来。一个身着黑衣、面容冷峻、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无奈的身影,从中一步踏出。正是烛王!

他目光扫过战场,掠过那些枯萎的尸体,最终定格在亥旬身上和那柄戮仙剑上。

“戮仙剑?啧,惹祸的根苗。”烛王撇撇嘴,弯腰拾起长剑,入手冰凉,剑身传来一股桀骜不驯的邪戾意念,被他冷哼一声强行压下。他掂量了一下,目光又投向地上气若游丝的亥旬。

“这小子……倒真是个命硬的奇葩!”烛王蹲下身,指尖探出一道精纯的仙元力,在亥旬体内游走一圈,眉头紧锁。

“被戮仙死气侵蚀成这鬼样子,又被一群圣子围攻,居然还能吊着一口气没死透?这体质……怕不是‘九劫不灭体’之类的玩意儿吧?真是极品炉……咳,极品体质。”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麻烦找上门”的无奈:“唉,活着不好吗?非要去碰这种要命的东西?你说你要是真在这儿嗝屁了,魂飞魄散,连阴间都去不了,让我上哪儿捞你去?我怎么跟沉玉天那几个人交代?这里又不是葬域或者荧惑,死了就真没了!捞都没地方捞!”

烛王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一边嫌弃地用手指戳了戳亥旬灰败的脸颊:“现在这些小年轻啊,一个个冲动得要命,尽给我找事儿……”

抱怨归抱怨,事还得办。烛王站起身,眼神一凝,右手并指如剑,遥遥指向这片残破天方的东方尽头。指尖仙光流转,引动冥冥中的大道法则:

“紫气——东来!”

嗡!

仿佛言出法随!天穹尽头,一抹尊贵、堂皇、蕴含着无上造化生机的紫气,如同破晓的第一缕晨曦,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混乱罡风与空间碎片,跨越无尽距离,瞬息而至!

这道紫气精纯无比,带着人道皇者的恢弘气象,径直没入亥旬残破的躯体之中!

紫气入体,如同久旱逢甘霖。亥旬身上那浓郁的死气如同冰雪遇到骄阳,发出滋滋的声响,竟被强行压制、中和了一部分!

他那几乎断绝的生机,如同风中残烛被注入了一股精纯的灯油,顽强地重新跳动起来,灰败的皮肤下透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生气。

烛王收回手指,看着那缕紫气完全融入亥旬体内,脸上露出一丝肉疼和感慨:“唉,这‘人道紫气’果然是天地间一等一的造化神物,专克这些阴邪死气,滋养神魂命元……可惜啊可惜,我这走仙道路子的,再眼馋也炼化不了多少,便宜你小子了。”

他俯身,将依旧昏迷不醒、但气息总算稳定下来的亥旬扛在肩上,又瞥了一眼手中安静下来的戮仙剑,摇了摇头:“麻烦,都是麻烦!想想怎么把这烫手山芋和这个更大的麻烦给苏澈那老家伙送回去……”

就在烛王盘算着如何处理这“双份麻烦”之际,被他扛在肩上的亥旬,身体忽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那缕珍贵的“人道紫气”如同初春融雪,正缓缓化开他体内淤积的冰寒死气,滋养着几近枯竭的命元。

“呃……”一声压抑着痛苦的呻吟从亥旬喉咙里溢出。他沉重的眼皮费力地掀开一道缝隙,视线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身旁站着一个陌生的人影。

数千年来养成的警惕与战斗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他下意识地伸手向身侧抓去——那是他戮仙剑的位置!

“省省力气吧,小祖宗。”烛王略带戏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晃了晃手中那柄古朴却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长剑,“你要找的‘老朋友’,在这儿呢。”

剑身微震,仿佛在回应旧主,一丝微弱的暗红血光在剑脊上流转。

亥旬瞳孔猛地一缩,强忍着浑身撕裂般的剧痛和沉重的虚弱感,猛地从烛王肩上挣扎下来,踉跄着站稳。

破碎的衣衫被冷汗和血污浸透,紧贴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他死死盯着烛王,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你……是谁?!”每一个字都带着戒备和力量透支后的颤抖。

烛王没有直接回答。他手腕一翻,戮仙剑无声地消失在袖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个动作干脆利落,却让亥旬的心猛地一沉。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烛王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亥旬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了然,“一个叫苏澈的人,托我把他的大弟子,一个叫亥旬的愣头青,带回沉玉天。”他故意顿了顿,清晰地捕捉到亥旬在听到“苏澈”这个名字时,眼中瞬间翻涌起的复杂情绪——震惊、愧疚、思念……最终化为更深的执拗。

“路,就在眼前。”烛王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蛊惑,又带着冰冷的现实,“跟我走,半个时辰内,我包你能踏上沉玉天的土地。远离追杀,远离戮仙的反噬,甚至……远离那个让你魂牵梦绕又恨之入骨的魔头。”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异常尖锐。

“但代价是——你将永远失去在它最虚弱时将其彻底铲除的机会!千年之后,当那魔头重临巅峰,再度携滔天魔威攻伐沉玉天……你猜猜,那沉玉天意识的规则锁链能不能挡得住更上一层楼的大魔,或者那时应该叫魔君,还有没有第二个亥旬能追出来?还有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抵挡那场灭顶之灾?!”

“我不回去!”

烛王的话音未落,亥旬的咆哮已然炸响!

那声音嘶哑、破碎,却蕴含着火山爆发般的决绝与愤怒。仿佛被烛王的话语点燃了灵魂深处积压了数千年的火焰。

“大魔未死!此獠不除,沉玉天永无宁日!”亥旬双目赤红,眼前仿佛再次浮现出那场惨绝人寰的魔乱世:星辰坠落,山河破碎,同袍染血悲鸣,师尊苏澈在十绝阵中力竭呕血的画面……沉玉天的伤痕,如同刻在他灵魂上的烙印!

“若真如你所言,千年后魔焰重燃,我现在回去……有何面目见师尊?见沉玉天亿万生灵?!我!要!杀!了!他!”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泣血的疯狂,震得这片破碎的天方残骸嗡嗡作响。

“停——!”烛王一声断喝,如同冰水浇头,强行打断了亥旬近乎失控的咆哮。

他脸上那抹戏谑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看透世事的冷冽与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

“杀了他?”烛王嗤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亥旬那虚张声势的愤怒和虚弱彻底洞穿,“就凭现在的你?拖着这具被戮仙死气啃噬得千疮百孔、连站都站不稳的残躯?还是凭你那婴火八层、连这群同为婴火境的‘小辈’都能把你逼到绝路的修为?!”

他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威压让亥旬呼吸一窒。

“睁大眼睛看清楚!”烛王的声音冰冷,字字诛心,“那魔头如今虽在轮回转世,修为也已恢复至灵海境!那是即将回归彼岸的境界!你告诉我,亥旬圣子——”他刻意拉长了尾音,充满了讽刺,“你拿什么去杀?拿你这一腔……送死的热血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烛王的话语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亥旬心头,将他那燃烧的、近乎悲壮的决心,瞬间砸得摇摇欲坠。现实的冰冷与残酷,赤裸裸地摆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