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像无数根细针，透过破庙四壁的缝隙，扎进陈烽的骨头缝里。
他是被冻醒的，伴随着一阵撕裂般的饥饿感，从混沌的黑暗中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熟悉的出租屋天花板，而是摇摇欲坠的茅草屋顶，几缕惨淡的阳光从屋顶的破洞中斜射下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带着霉味的尘埃。
“咳……咳咳……”喉咙干得像火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刮得生疼。陈烽想撑起身，却发现四肢百骸酸软无力，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只剩下一层皮裹着空荡荡的躯干。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脸颊，指尖触碰到的是粗糙、干瘦的皮肤，完全不属于他记忆中那个二十多岁、生活在现代都市的青年。
零碎的画面和感受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龟裂的土地、弥漫的尸臭、父母高热中抽搐的身体、兄长被官兵拖拽时的哭喊、还有自己一路乞讨，最终在这破庙的稻草堆上彻底失去意识……
“小烽……”一个模糊的名字在他意识里回响，这是这具身体原主的名字。而他，本是二十一世纪的历史爱好者陈烽，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后，竟魂穿到了这个叫“小烽”的少年身上。
“大晟王朝……淮右……至正元年……”更多的信息碎片拼凑起来，勾勒出一个他只在史书上见过的场景——王朝末年，天灾人祸交织，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咕噜……”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响亮的抗议，将他拉回残酷的现实。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瘦骨嶙峋，指关节因为寒冷和饥饿而微微发紫，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黑泥。而在他身侧，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底残留着一点点浑浊的、早已冰冷的水渍——这是原主唯一的“财产”，也是他在这个乱世赖以生存的工具。
“开局一个碗……”陈烽苦笑一声，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从乞丐崛起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可这念头刚起，就被一阵尖锐的恐惧和茫然打断。朱元璋的时代虽苦，可这里是“大晟”，一个他所知甚少的架空王朝，一切都可能不同。
庙外传来隐约的哀号和犬吠，还有人在争吵，声音嘶哑而绝望。陈烽挣扎着坐起身，破旧的单衣根本无法抵御严寒，他裹紧衣服，踉跄地走到庙门口。
推开那扇快要散架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尘土、腐烂和若有似无尸臭的冷风扑面而来。
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枯黄的田野延伸到视野尽头，土地龟裂成狰狞的纹路，像一张张干涸的嘴，徒劳地张望着灰暗的天空。路边随处可见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他们像游魂一样漫无目的地走着，眼神空洞，仿佛早已失去了生的希望。几个孩子蹲在路边，用脏兮兮的小手挖着什么，塞进嘴里——陈烽认出那是“观音土”，一种吃了会腹胀却无法消化的黏土，是饿极了的人最后的选择。
不远处，几个穿着破烂军服的官兵正粗暴地推搡着一个老妇人，抢夺她怀里揣着的、大概只有拳头大小的杂粮饼。老妇人哭喊着哀求，却被一脚踹倒在地，饼滚落在泥泞里，被官兵踩得稀烂。老妇人望着地上的饼渣，发出绝望的呜咽，最终瘫软在路边，再也没有起来。
陈烽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不是史书上的文字，不是影视剧里的场景，这是活生生的、残酷到令人窒息的现实。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破碗，粗糙的陶土硌得掌心生疼，却也带来一丝奇异的真实感。
“活下去……”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无论如何，先活下去！”
他曾在书上看过野菜图谱，勉强记得几种可食用的植物。目光扫过路边，他认出了几株叶片肥厚的马齿苋，还有开着小白花的荠菜。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蹲下身去采摘，手指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微微颤抖。
现代知识是他唯一的依仗。他记得马齿苋可以凉拌或煮汤，富含水分和营养；荠菜则口感清甜，能稍微缓解饥饿。他甚至还记得，有些野菜看似可食，实则有毒，比如开着黄色小花的石龙芮，误食会引发呕吐和腹痛。
他仔细辨认着，将确定无毒的野菜小心地放进破碗里。然而，长时间的饥饿和寒冷早已掏空了他的身体，不过片刻，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眼前阵阵发黑。他想站起来，却双腿一软，“噗通”一声栽倒在路边的尘土里，破碗也滚出好远，里面的野菜散落一地。
意识模糊之际，他仿佛看到一群流民围了上来，目光贪婪地盯着他那点可怜的野菜，还有他那只唯一的破碗。
“和尚……朱元璋……”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脑中闪过那个曾经的选择，“当和尚……或许能活下去？”
可随即，原主记忆里的一个碎片浮现出来——大晟王朝的寺庙，早已不是避世的净土。想要出家，需要向官府购买“度牒”，而一张度牒的价格，相当于十石白米。十石白米，对于此刻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的他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他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从他脸上掠过。陈烽躺在冰冷的泥土里，感受着生命一点点流逝，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破碗……我只有这只破碗了……”
而这只破碗，能否在这饿殍遍地的淮右，舀起哪怕一口活命的水？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若不想像路边的老妇人一样成为一具无人收敛的尸体，他必须尽快站起来，握紧这只碗，在这乱世中，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黑暗，再次向他袭来。但这一次，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的手指，还在徒劳地向着那只滚落在尘土中的破碗，慢慢蜷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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