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做梦的云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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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床上的人双目紧闭,脸色白得像褪尽了所有生机的树皮,原本束得整齐的长发散在枕间,沾着暗红的血渍。他身上的衣服被剪开了大半,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口,有的还在渗血,有的已经结了黑紫色的痂,层层叠叠,触目惊心。

是两断山的伤。云水雾的心猛地揪紧,指尖控制不住地发颤。

“只有你的净水能救他。”榷指着墙角一个半人高的木桶,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尽量让净水漫过他的身体,越快越好。”

云水雾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床上毫无声息的千棵。他平日里总是挺直脊背,哪怕说谎时耳尖泛红,也带着少年人的鲜活气,可此刻,他像一株被拦腰折断的树,脆弱得让她眼眶发酸。

她走到木桶边,指尖轻轻掠过桶沿。无需刻意催动,一股澄澈的水流便从指尖涌出,顺着桶壁蜿蜒而下,很快便积了小半桶。水色清透,泛着温润的光,正是蕴含着生机的净水。

“他……”云水雾的声音有些发哑,目光始终没离开千棵的脸,“他撑得住吗?”

榷站在她身后,声音低了些:“你能让他撑住。”

云水雾深吸一口气,抬手拂过木桶。水流瞬间涨涌,漫过桶沿,却没有溅出半滴,反而像有生命般,温柔地托起床上的千棵,将他缓缓裹入水中。

净水漫过他的伤口时,泛起细碎的银光。千棵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血色。

云水雾蹲在桶边,指尖浸入水中,感受着净水与千棵气息交融的瞬间。她能感觉到,他的生机正在流失,像风中摇曳的烛火,而这净水,是唯一能添的柴。

她没有问缘由,也没有问他为何要去两断山受这些伤。就像她喝那碗药时选择相信一样,此刻,她只选择救他。

指尖的水流源源不断地涌出,木桶里的水始终保持着恰好的高度,温柔地包裹着那个总爱叩她窗沿、总爱把安稳的一面朝向她的少年。

云水雾望着水中千棵安静的睡颜,轻声道:“千棵,你说过要护我周全的。”

“这次,换我来。”

桶中的净水泛起细密的涟漪,随着云水雾指尖的动作,愈发温润起来。那些泛着银光的水流像是有了意识,轻轻舔舐着千棵的伤口,将黑紫色的痂皮慢慢晕开,露出底下新的血肉。

千棵的睫毛颤了颤,喉间溢出极轻的一声闷哼,像是在忍受着某种灼痛。云水雾的心跟着一紧,指尖的力道放得更柔,净水便也随之放缓了流淌的速度,像一层薄薄的暖纱,小心翼翼地裹着他。

榷站在一旁,看着水中渐渐浮起的淡红色血丝被净水悄无声息地涤荡干净,看着千棵原本灰败的唇色染上一点浅粉,紧绷的脊背终于微微松懈。他从未见过如此强劲的净水之力,更没想过这份力量里,竟藏着这样温柔的韧性。

“他换血丹吃得太急,”榷忽然开口,声音低哑,“两断山的妖兽内丹本就带着戾气,他又强行淬炼血脉,旧伤叠新伤,五脏六腑都受了牵连。若不是你这净水……”

他没再说下去,但云水雾懂了。她望着千棵依旧紧蹙的眉头,忽然想起他递药时避开的指尖,想起他转身时踉跄的脚步,想起他耳尖泛红的模样——原来那些慌乱里,藏着的全是豁出去的决心。

净水顺着她的指尖不断涌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在一点点流逝,眼前渐渐泛起薄雾。可她不敢停,目光牢牢锁着千棵的脸,像守着一株即将破土的新芽,生怕稍一松劲,便错过了那点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桶中的水渐渐变得澄澈,再无血丝浮起。千棵的呼吸平稳了许多,胸口微微起伏,原本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活气。

云水雾的指尖开始发颤,眼前的景象也有些模糊。

云水雾的身子软倒时,榷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托住了她。她的手腕细得像初春的柳枝,此刻却凉得惊人,指尖还沾着净水的温润,与她自身的寒意形成鲜明的对比。

“杏儿,”榷沉声唤道,小心翼翼地将云水雾打横抱起,“把她放到千棵床上,动作轻些。”

杏儿连忙应着,快步上前掀开床榻内侧的被褥。看着云水雾毫无血色的脸,她忍不住抬头问:“榷大人,她、她没事吧?”方才还好好的人,不过片刻就没了声息,实在让人揪心。

“劳累过度。”榷将云水雾轻轻放在床榻内侧,掖好被角,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净水之力耗损太甚,休息几天就缓过来了。”话虽如此,他看着云水雾蹙着的眉头,终究还是放轻了动作。

安顿好云水雾,他立刻转身回到木桶边。桶中的千棵气息已平稳不少,胸口的起伏渐渐有力,原本泛着死气的皮肤,在净水中透出淡淡的光泽,像是干涸的土地终于浸润了春雨。

但榷的目光依旧凝重。他伸手探向水面,指尖刚触到净水,便感觉到一股微弱却顽固的戾气在水底沉浮——那是换血丹与妖兽内丹残留的浊气,正死死缠在千棵的经脉里,只是被净水暂时压制住了。

“还没到松劲的时候。”榷低声自语,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铜盒,打开后,里面是晒干的凝神草碎末。他取了一点撒进水中,绿色的草末在净水里化开,漾出一圈圈浅碧色的涟漪。

这是云水雾常用的安神草,他记得千棵总爱偷偷采来给她。或许,这熟悉的气息,能让千棵更安稳些。

床榻上传来极轻的呼吸声,云水雾睡的很沉重。

榷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胸口堵得厉害。一个耗尽心力救人,一个拼死隐瞒护人,偏偏把自己都折腾到了绝境。他守在木桶边,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终于看到千棵的指尖动了动——那是苏醒的迹象。

他长舒一口气,揉了揉发酸的眉心。

总算,没辜负她拼力的守护。

只是这后续的路,怕是还要更难走些。榷望着窗外愈林的方向,眼底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