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阎吾镜回答,白袖甩上,从空中一名飞旋而过的女煞手中轻巧夺下那张五弦筝,叮叮咚咚就拨了起来,那女煞翩然落地,只满脸错愕、瑟瑟发抖地望向阎吾镜。
阎吾镜本要阻止,转念又想:“看你玩什么花样?”
便任由他。岂料孤焰才拨了二、三音,筝弦就啪啪啪尽数绷断,他皱眉道:“唉呀,这琴真脆弱,不听也罢!”
将琴向旁一摆,歉然道:“在下不小心坏了鬼王兴致,好生过意不去,赶明儿我差人送回一张上等琴来赔罪。”
他对乐音深有研究,快速夺下弹主音的五弦筝后,自然又是以银针悄悄割断弦丝,幻音曲一旦被破坏主琴,韵律不成,迷幻力量立刻减弱。阎吾镜原本想趁幻音曲迷乱孤焰心志的剎那,猛下杀手,不料对方弹指间就破去主音,只得不动声色地笑道:“公子是雅人,寻常琴筝也入不了你的眼,但这琴弦可是『南山虎霸』段崖的筋脉炼制而成,段崖一身铜筋铁骨,哪知道在阁下手中比枯草还不如,哈哈!当真不要也罢!不要也罢!赶明儿我差人找肉塔僧去,听说他一身横练功夫纵横南疆数十年,应比段崖好用得多。”
他手下嬲生相死在肉塔僧手里,自然要报仇。
孤焰笑道:“听说肉塔僧已死在魔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手中,鬼王如果中意,我赶紧差人找去,再送过来,否则等尸腐肉烂,就可惜了制琴的上好材质。”
阎吾镜听他暗讽阴冥猛将嬲生相不如魔界的一个无名小子,脸色阴沉,冷冷地道:“阁下一介文士,琴棋诗画样样精通!无间岛那些粗鲁武人,哪有你这样的人物?”
忽然满蕴内力,猛地击桌大喝道:“你是故人之子,十三月孤焰!”
这一喝声轰猛如雷,两排金鼓受这劲力震动,咚咚咚交错回荡成巨响,直要震破人耳膜,满桌酒碗杯盘都跳了起来、嘎嘎碎裂,正翱飞的天阴女煞内力不足以相抗,纷纷摔落在地,就连蛇发姬和众鬼将也碰然受惊,虽运力相抗,终究是不敌,眼耳鼻口尽流下血来,他们听到这文士竟是魔界少君,一颗心更险些摔了出来。
孤焰却是潇洒站起、抓起桌上酒坛大口喝光,伸袖抹去口唇酒渍,碰一声,又将酒坛落回桌上。阎吾镜功透双目,气势鼎盛,孤焰也面无惧色,昂立对视,眼神泰然自若。
阎吾镜双眼如鬼火晶亮,灼灼地停驻在孤焰脸上,他刚才用上了几分内力怒吼,却不见这少年有半分为难,心中杀机顿生:“幽鬿不在,小子敢大开魔门,果然修为不浅,前日里,大家都说有个后起之秀风小刀举手间就诛杀邪魂过万,我却探得当时还有个旁观的神秘人物月孤焰,原来竟是他!我早该想到才是!今日若不能让他俯首称臣,便需杀了他,免得纵虎归山!”
其实孤焰连连运使内力又受震荡,早已气血翻涌地呕出大口鲜血,但他动作飞快,在阎吾镜暴喝的第一声、酒碗破裂之前,即抓了酒坛假装潇洒喝下,其实是将呕血吐在坛中,他又伸袖抹去口唇血渍,是因刚才衣袖上早已沾了蛇血,并不会被发现新染上他自己的血。
两人精光对视许久,阎吾镜心中转过无数计较:“这小子敢孤身混上无间岛,不能动武之事该是故意放风声,好削弱敌方戒心,刑无任啊,任你奸狡似鬼,也要栽在这小子手里,我如果帮你一把,不知你会不会感恩图报?”
当初任鹰扬捎来讯息说东海有可趁之机,鬼王如果出兵,定有意外收获,鬼族探子又探到魔君此时功力全失,阎吾镜将两者一联想,便知是有心人刻意散布消息,想藉阴冥一举除去魔君和削弱无间势力,但他并不是鲁莽之人,才多番试探孤焰,眼看情况不如传言,不禁担忧是孤焰派任鹰扬反过来设计自己,否则为何他一上船就说要给阴冥指条活路?
孤焰也明白鬼王必是听到魔君功力全失的传言,才多次试探,此时定得稳住一口气。
他缓缓坐下微笑道:“鬼王果真眼利如鹰,我两大魔头难得聚首,实在高兴,我先干为敬!”
阎吾镜双眼微瞇,笑道:“你虽比你父亲俊秀,眉目间却有他的英气,我和他论交十数载,初时虽识不出你,再多看几眼也就认出了。只是我万万想不到,贤侄居然会藏身在无间的船只里。”
孤焰精光一湛,道:“除魔大会在即,我自然得上无间岛会会刑无任!”
但觉气息未顺又要呕血,忙道:“鬼王从前三番两次出手相助,十三月孤焰谨代表魔界子民感激不尽,我再敬一碗!”
只得重施故伎,再举坛敬酒、吐血于坛中,又道:“接下来,鬼王大可养精蓄锐、一旁静观,等我铲除刑无任这心腹大患后,你我再一同庆功!”
他虽知阴冥界几次动作都出自私心,并非诚意合作,但魔界的确受利,因此挑明刑无任才是共同敌人,希望阎吾镜不要干预他上无间岛之事。
阎吾镜道:“贤侄有信心除掉强敌,固然是好,不过当年闇月圣神网罗邪、灵、梦三支,我鬼族不在其中,是因为鬼族和魔族各有通天本事,所以你我在闇界向来各自称王、各行其事,互不干涉。”
他意思是我收不收拾无间这些人,可由不得你指挥。
孤焰道:“奇魔秘典早有明录,当年圣神未收罗鬼族,是因为鬼冥自愿称弟,才不必臣服,何况我两界向来修好,魔界未曾亏待阴冥,也携手共打多次胜仗,此时若反目相向,得利的只会是敌人。”
阎吾镜阴沉沉地看了孤焰一眼,又道:“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自有其道理,长久以来,咱一界两主早生许多嫌隙,若闇界一统、群力齐心,还怕取不下中州?”
孤焰见他野心毕露,知他杀机已动,面无惧色地长身而起,肃容道:“闇界之主早明定是魔界主君,岂有一山二虎之说?”
阎吾镜叹道:“贤侄啊,莫怪我倚老卖老,让我这老头教教你吧,闇界之主并非只是说得天花乱坠,或死抱着先祖旧令即可,当年连你父君也要礼让我三分,就因为还得凭手底下见真章,如果魔界出了一个庸主,将闇界推向万劫不复,难道我阴冥仍需永远恪守先祖旧约?”
这话虽承认了奇魔秘典所载无误,但也表示这旧约再束缚不了鬼族。孤焰冷然道:“我本要攻打无间岛,早在东海四周布下重兵,而无间一定也已派援军过来,我到这儿就是要警告你,你若执意开战,只会引来魔界和无间合力歼灭阴冥,鬼族早已偏安多年,你又何必自毁长城?”
这番话已说得极重。阎吾镜也猜想既然孤焰功力还在,魔军就必有布置,只是这么收手又不甘心,就算放过小船众人,至少也得收服他,冷笑道:“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是你不打声招呼就踏上我地盘,莫说我欺负后生小辈,我阎老鬼正好领教一下新魔君的手段,才能知所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