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焰见他屡次提及小辈身份,是故意压制自己气势,便道:“自古功业之建成,不在出生先后,只在众心归附,不论年纪大小,只在识见高低,否则人界之王该是百年人瑞,闇界之主该是千年龟王。在下虽是『后生』,却愿为魔界、阴冥两境安定而努力,”他气度凛凛,向四周鬼将环指一扫,朗声道:“保护你鬼将数百条性命,这岂是小辈所能为?『先生』既要见识,我实不愿与阴冥兵戎相见,不如咱们就纸上谈兵,以现在情势赌上一局『百年之誓』!”
船上两侧鬼将听孤焰一席话说下来,不禁暗暗动容、心中喝彩,他们虽是在刀口上求生存,并不怕断颅杀头、魂飞魄散之事,但若能好好过上日子,岂有不愿意?
若魔界肯出头除去强敌,有何不好?
阎吾镜见孤焰口才甚佳,怕再说下去,连自己手下也要归附而去,道:“如何百年之誓,你便说来听听。”
孤焰见夜色深沉,知道时机已成熟,于是走到甲板上,对着一块竖立的黑帆布运劲写道:“魔界阴冥,纸上谈兵,百年之誓,君臣之份。”
落款“十三月孤焰”,又道:“我说保你百年平安,便是一局一百年,定君臣之份!”
他写于高高的帆布上,就是要让所有鬼族都瞧见,教阎吾镜不能食言,否则无信之主岂能服人?阎吾镜大笑道:“你这小子看来斯斯文文,雄霸野心却不亚于你父亲,气魄更远胜于他!你今日要明君臣之份,而非守兄弟之盟,看来你是打算破先祖之约、一统闇界了!”
他虽故意贬损幽鬿,但说的确是真心话,心底隐隐发寒,杀意更盛:“小子今日有备而来,我贸然出兵,真是落进人家圈套了,此时杀了他,尚有扳回机会,要是让他活着走出去,恐怕我真要永远臣服了,这番较量,我定得逼绝了他!”
森然道:“你该知道,你若输了……”
孤焰听他贬损幽鬿,只淡淡道:“我流着父君之血,自当克绍箕裘、战战兢兢,只求不堕父君名声,未敢超越前人,若我不能保住先祖之名,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语声虽淡,口气甚是坚决。阎吾镜听他不但赌上君臣之份,尚赌上自己性命,十分满意地朗声道:“一言为定!”
长抽拂然,也运劲将自己名号落款于帆布上。二人站上高台,但见浓云掩月,海面没有半点星光渔火,孤焰隐约瞧见宋无拓已遵照吩咐,熄灭了所有火光,又将装满酒桶的小船布置在最前方,道:“所谓『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鬼王听信谣言、没有计划妥当就胡乱开战,刚开始虽幸运地击沉几艘小船,接下来定会伤亡惨重。”
阎吾镜挥洒阴气,在大帆布上画出双方对峙情势,道:“你岂知我没有全盘计划?水战要领乃是船坚炮利先占七份优势,我方船大坚固、武器厉害,无间不过十数小舟,我只要连续轰得几炮,他全要化为灰烬!”
孤焰道:“水战要领除了船身大胜小、坚克脆,尚有顺流胜逆流,所谓『据上流者可藉顺水、欲战者难迎逆水』,此时水流顺东入海,他要向东行去,可呈一泻千里之势,而你欲争战,却站在逆水之面,如何阻挡?另外顺风胜逆风,”他扬起衣袖任海风猎猎吹拂,道:“鬼王请看,此时节乃吹西风,风势狂烈,他正好顺风而行,海面广阔,他若真要散列硬闯,不过损失几艘小船,你岂能一一击中?他已先稳住守势,双方目前乃是五五之波。”
阎吾镜虽觉得他强辞夺理,但又有几分道理,道:“我船上火炮、冷箭、鬼术无一不备,他不过几艘小小木舟,能奈我何?我只要围船片刻,多耗得几发火炮,定能轰得他们昏天暗地,舟破人亡!”
手一挥,在帆布上划出几道炮火路线,随即拭去几艘小舟,表示已击沉他们。
孤焰道:“任何争战皆需应合天时地利,且要知己知彼才能成功。
以天时而论,今乃朔日、此刻为子时,星月昏昧,海天漆黑一片。以地利观之,你在明、他在暗,你鬼船巨大,目标显著,易受攻击,但他小舟散列,你的火炮、冷箭都难以瞄准,只会徒劳无功,如此说来,天时地利已是不合。再说知己知彼,鬼王对敌方情势不明,船上不只有无间岛人,尚有无欲派和无邪门的高手,正是三无齐聚,无邪门明术可破你鬼术,否则他如何能走出你鬼雾之阵?至于无欲派之能,正好可攻击你鬼船。”
指尖轻拂,在帆布上拭去那几道炮火路线,又将小舟画了回来。阎吾镜见海天漆黑,无间小船林林落落地散布,又熄了灯火,的确难以命中,反倒是鬼船目标巨大、飘着无数鬼火,在黑茫茫中格外显眼,半信半疑道:“无欲派只是刀法厉害,单打独斗或许可以,对海战根本不管用!”
孤焰道:“鬼王应知水法要领中的五防乃是『浅滩、火烧、狂风、暗凿、铁锁』,其中之一便是防备敌人以猛火攻击,此时如果对方以三昧真火顺风烧向鬼船,会是如何?”
阎吾镜心中一松,哈哈大笑,随即目中杀光湛射,道:“贤侄,这一局你输定了,不过我实在舍不得杀你,可留你下来又怕后患无穷,哈哈哈!”
孤焰不疾不徐道:“就算要我死,也该死得明白。”
阎吾镜笑意未歇道:“白日里我已瞧过,小船上除了一些水和食物,并无其他,就算有几道小小的三昧真火符,我手一挥也就灭了,如何烧船?就算他有飞天火箭,我船上尚有生牛皮和挡箭铁板足可应付。”
孤焰淡笑道:“那就请鬼王留心脚边!”
他白袖扬起,第一道明火符终于射了出去,宛如流星划破天际,在漆黑夜色中十分明亮刺眼。
风小刀终于等到这一刻,虽看不清船上情况,但知道孤焰仍是安全,稍放下心来,他立时运起无欲刀法,刀气如一道长箭,冲射向孤焰所乘的小舟,令舟上酒桶破裂,酒水霎时漫天飞舞,呈团团酒雾,路潇遥同时射出真金火炼符,喝道:“三方尽纳,只行西风,急急如律令!”
双手再结法印飞送黄符一程,点燃酒雾,顿时鬼船肚边现出一团爆燃的火球!
阎吾镜乍见火舌从脚边窜起,忙发出阴风掌将之熄灭,待看清竟是孤焰乘坐来的小舟起火,狠狠瞪他一眼。孤焰眼中闪着狡黠、微笑道:“这是敌人烧的火,鬼王为何瞪我?”
又指着黑色主帆,道:“大火如果是从这主帆烧起,鬼王要如何抵挡?”
阎吾镜一时脸色铁青,想道:“刚刚的火一忽儿就烧起来,并没瞧清楚是怎么放的,我黑帆巨大,不易转动闪避,必会中招……”就道:“就算烧了帆,在烧不到船身时,我即可令人灭火,他们又能奈我何?最多是个和局!”
孤焰摇头道:“鬼王忘了我方才所说,无间援军正闻讯赶来,不管这鬼船成了无帆大船,还是鬼将们弃船换乘逃生小舟,此时水向逆流,船速必然缓慢,就算我魔军按兵不动,只要无间大军从背后夹击,你们就是凶多吉少!”
阎吾镜背上不禁起了凉意,语带双关地道:“你这样烧船,别忘了咱们可是在同一条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