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 三千罪墙3

换源:

  失明微笑道:“此地山水被施主慧眼一观,如此美好,贫僧心眼已见,多谢施主描述。”他明白眼前少年慧根独具、聪明绝顶,失言和自己都留不住此人,就将难题留给师兄吧。

孤焰道谢后和画儿又往前行,过不久,已见第三位大师安坐竹林内。此僧长眉长须、两颧高耸、双颊凹陷,身似竹竿高瘦,宽大的僧袍如晾在竹竿上飘扬,手上则提着一个竹篓。

孤焰拱手直问道:“在下月孤焰,欲拜谒五失神僧,敢问大师如何才放行?”

此僧叹道:“贫僧失闻,自从追随师尊后,只能见竹,未能赏花,对花反而更痴迷,公子可能描绘百花姿态,以慰老纳心中遗憾?”

孤焰执起半节断竹在地上快速挥洒出花朵,边说道:“

荷花『净色比天女、空明世无匹』称净友,蜡梅『梅梢独出奇、霜风折一技』为奇友。

海棠『风来香细细、花中占上游』号名友,梅花『花开淡墨痕、清气满乾坤』作清友。

槴子『禅从毗舍园、妙香通鼻观』号禅友,兰花『风传轻重香、佩里作芬芳』称芳友。

瑞香『骨香不自知、色浅决殊知』号殊友,菊花『菊水耆旧、霜鬓成鸦』称佳友。

荼蘼『名园雨盖漫童童、定移韵友乞山翁』为韵友,桂林『仙友自传丹灶术、状无须作锦衣游』作仙友,此十花并称十友。”

失闻见这十朵花虽画得简单随意,却各有娇态,斥道:“公子分明是陷害老纳!”

孤焰合十道:“小子罪过,但不知罪在何处,还请大师明示。”

失闻道:“百嗅之中,以花香最迷人,公子明知老纳失了嗅觉,还故意将这些花画得栩栩如生,教老纳只要一想到此生再不能闻上半点儿花香,就五内翻腾、不能静心礼佛,公子这还不是阻碍老纳修行、大大罪过?”

孤焰见他言语风趣,该是豪爽之人,笑道:“在下定将功补过。”

失闻奇道:“我这毒念已生,公子还如何将功补过、解我痴迷?”

孤焰想世俗人对不能得到的东西,的确会更痴迷,但失闻修行尚在失言、失明之上,不是真痴迷,答道:“心田播种,甘霖普降,顿悟花开,菩提果熟,自可品闻满园芬芳。”

失闻一愕,旋即笑道:“可花中十友各有所胜,公子以为贫僧这亩心田,应播何种?”

孤焰又在地上画了莲花座图像,笑道:“百花争奇竞艳,不若莲花朵朵见如来。”

失闻哈哈一笑道:“慧根少年,贫僧日后当有幸再与月施主谈天说地,请!”

二人行礼离去后,画儿笑道:“公子,这失闻老和尚很不错,让咱们连闯三关,要是我就告诉他,你欢喜种啥就种啥,何必问旁人?只公子才这等耐心,和他文绉绉地对话。”

孤焰微笑道:“小画儿颇具慧根,自在心境本是菩提心。”他遇见画儿时已是十六岁的少年,而画儿不过是十岁大的小孩儿,便常以小画儿称她。

画儿听主子称赞,欢喜道:“原来我也是有慧根的!”心念一转,又觉得不对,忙改口道:“不管有没有慧根,公子在哪儿,我便在哪儿,那莫名其妙的禅理与我八竿子不相干,只不知后面的老和尚是否仍考较这奇怪的对答?”

孤焰道:“若只耍耍嘴皮子,不用动武,以我们的情势,这该是最轻易过关了。”

画儿笑道:“是啊!公子无所不知,这些老和尚怎说得过你?”

前方已有一位僧者双手合十、垂首相候,直等到孤焰二人走近面前,才抬眼相望。此僧个子中等、形貌平凡,胸垂佛珠,就如同路上常见的苦行僧般,普通至极,只那张略略风霜的面容,肌理沉静得一丝不动,彷如雕刻般,才透露出他坚定的信念。

孤焰拱手道:“失聪大师应已知在下来意。”画儿想失聪无法听声,就运剑在地上把孤焰的话写出来。

失聪开口道:“施主连过三关,定非寻常人。”

孤焰道:“不知大师要考较何事?”

失聪每每总要等画儿将孤焰所言写于地上后,才说话:“敢问公子何为八音?”

孤焰寻思此僧沉静异常,对自身之事绝口不提,无蛛丝马迹可推测心意,实是比前三关更难应付,只得安份守己地回答:“匏为笙、土为埙、革为鼓、木为柷敔、石为盘、金为钟、丝为琴瑟、竹为箫管。”

失聪道:“公子可否弹奏一乐器让贫僧一饱耳福?”

画儿叫道:“老和尚又听不见,怎能饱耳福?”

失聪观其唇形,已明白画儿所言,脸上却无喜无嗔,连丁点儿表情也无,只静静等待孤焰回答,并无催促之意。

孤焰心上一计,对画儿附耳轻声数语,画儿脸现讶色,复又露出顽皮微笑,频频点头,转而在地上写道:“公子不懂音韵,但小婢略懂,大师若不嫌弃,小婢就以自身为器,天地万物之声合音,代公子为大师吟唱一曲?”

失聪合十道:“多谢女施主。”画儿又写道:“小婢有一不情之请。”失聪道:“女施主请说。”画儿写道:“小婢斗胆请大师与我对面而坐。”

失聪虽觉奇怪也不便拒绝,只安静地对面就座,画儿取来一竹管,又从怀中取出金色木鱼,正是从黄妃塔地宫拿来的宝物,失聪见此木鱼,脸上终现出一丝异样表情,目中精光倏闪即逝,旋即镇定下来。

孤焰当时见佛螺髻发、金色木鱼特别供奉在舍利函中,认出是稀有的佛宗宝物,知道要见五失神僧,就吩咐画儿随身带来,以备不时之需,此时果然派上用场。

画儿手敲木鱼喃喃颂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颂的竟是小沙弥做早课最寻常的“心经”,她语音甜亮,宛若孩童。

“笃笃笃!”金木鱼含有千古佛力的清脆之音,随着画儿的轻轻点击,一阵一阵地传荡开来,不由耳入,声声直敲触失聪心窝,宛如春风柔和慈润,又如苍海深远辽阔。

失聪会读唇语,自是明白画儿所颂为何,随着木鱼声,一时神为之往,口里不自觉地跟着念颂,因那是初结佛缘时,日日修习的经文,再熟悉不过,就如儿歌让孩童印象深刻,即便成年,一听到儿时歌曲,就算口里不唱,心中也会自然哼了起来,他这般跟颂,再不能以耳聋推诿听不见乐曲。

失聪沉缅在儿时修行情景,随着往事历历浮现,心中既欣喜又感慨,可画儿已黔驴技穷,颂来颂去就是那一章,见到失聪神色不再僵硬,竹管一摆,天真烂漫的笑道:“敢问老和尚,有没一饱耳福啊?”

失聪回神叹道:“佛陀梵音,云胡不美?”他自然知道这主意出于孤焰,起身对孤焰合十道:“最初本心,乃最真之心,最初之音,乃最美之音,施主赐教了。”

拜别失聪后,已可见前方山底处,有一座竹庐小斋静静隐身于碧涛翠海间,低低沉淀的梵呗声悠扬回荡,与林叶风声相依衬,格外安宁祥和。

画儿兴奋道:“遥儿定想不到咱们这么本事,才一日就达成任务!”

“咿呀——”一声,竹门缓缓开启,外在看来轻小的精舍,屋内竟遥深不知处,二人方立定门口。

蓦地,祥瑞白光有如万丈气流从小斋内直扑冲出来,光耀得令人睁不开眼,孤焰速向后飘掠,退离竹门数丈。

画儿呆杵在门口,浑然不觉,回头一望,只见孤焰脸色霎白,手抚胸口,跌坐在地,功体显是受了震荡。

她急忙半掩门扉,余留一隙,以身子挡住门缝中向外照射的白光,颤声道:“公子,怎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