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残玦照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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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等路仁睁眼,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已然席卷全身,如同万蚁噬骨般刺激着他每一寸感官。

忍着痛楚,他吃力地推开压在身上的冰凉尸骸,艰难地坐起身来。

眼前是全然陌生的景象——险峻的孤峰,风中混杂着硝烟、尘土与浓郁的血腥气,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陌生的残肢断剑,尸横遍地。

大脑霎时一片空白,随即却像是被塞进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搅拌机,记忆碎片翻腾、撕裂,痛得他眼前发黑。

强忍着颅内翻江倒海的痛楚,路仁将全部意识艰难地聚焦于识海深处。

在那里,一枚形似残月断裂的玉玦静静悬浮。

几乎是本能的直觉告诉他,自己此番诡异的经历,必然与这枚不祥之物脱不了干系。

刹那间,玉玦微微震颤,一股奇异的波动弥漫开来,如潮水般冲刷过他的意识。

与此同时,无数信息碎片轰然炸开,终于让他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地,又为何至此。

这枚悬浮于识海的残玦,弧长三寸七分,边缘参差如狰狞兽齿,其微妙的弧度却隐隐契合着宇宙星辰运转的轨迹。

祂的真名,乃是【归墟残玦】。

其前身,乃是归墟深处孕育的无上至宝【归墟玉玦】,号称有‘归墟噬道,玉玦窃天’的莫测伟力。

然而,归墟本身早已崩灭,无垠天地化作尘埃,这至宝亦随之残缺不全,沦落为眼前的【归墟残玦】。

残缺之下,神力锐减。

‘归墟噬道’跌为如今的‘归墟引道’,而‘玉玦窃天’之威,也沦为了勉强凝聚本源真元的‘残玦凝真’。

在脱离崩塌的归墟世界后,这残破玉玦已流离穿梭过数个时空,器灵湮灭于虚空乱流,仅余下本能驱使着它寻找破界之路。

直到它撞上了上一世濒死的路仁。

不知是命运的眷顾还是诅咒,【归墟残玦】裹挟着路仁的魂魄,循着他记忆深处的世界印记,最终降临此界。

如今,路仁已成这枚【归墟残玦】的新宿主。

不仅如此,这种联系还有些特殊,与其说是宿主,不如称之为玉玦在此界的‘代理行者’更为贴切——毕竟两者仅仅是灵魂上的初步绑定。

【归墟残玦】若要再次积蓄足够力量破界而去,至少需耗时三十载光阴。

这意味着路仁必须在这未知的世界中挣扎求生整整三十年,方有机会随其离开。

若中途不幸殒命,他这‘代理行者’的身份便将烟消云散,魂魄永世沉沦于此方天地。

所幸,【归墟残玦】并非将他弃如敝履便撒手不管。

即便能力降格,从掌控一方天道权柄的‘玉玦窃天’,退化为仅能凝聚一份本源天赋的‘残玦凝真’,可带给路仁的变化也是显而易见。

路仁用力晃了晃剧痛未消的脑袋,上一世与此世的记忆都模糊异常,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窥探水中倒影,朦胧难辨。

识海中,唯有那枚黯淡无光的【归墟残玦】,以及旁边亮起的「周天自衍」四个古篆大字。

自苏醒伊始,路仁便清晰感应到体内有一缕极细微的气流在自行流转,生生不息。

这想必就是那「周天自衍」天赋带来的好处。

“呼……”

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排尽胸中闷气。

既然上天垂怜,赐予这逆天改命、长生久视的契机,他又岂能错过?无论如何,必须牢牢抓住!

当务之急,是弄明白身处何地。他支撑着千疮百孔的身体,勉力站起,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啊——!”就在这时,一声惊喜交加的少女惊呼从远处传来,“是路师兄!路师兄他还活着!”

路仁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正疾奔而来。

她俏丽的脸庞沾染了灰尘,乌黑秀发略显凌乱,一身鹅黄色的侠女裙更是洇着几片刺目的血污。然而这些狼狈,却丝毫无法掩盖她那份初绽的绝世风华。

她的眼眸宛如两泓清澈见底的山泉,眼波流转间,蕴藏着灵动与倔强的光芒,纵是置身修罗场,那眼中的清辉也未曾黯淡分毫。

秀挺的琼鼻下,一点不染而朱的樱唇,此刻虽因疲惫和惊惧略显干涩,却依旧勾勒出令人心弦微颤的柔和弧线。

沾满尘土的脸颊,恰似蒙尘的美玉,只需轻轻拂拭,便能显露出那凝脂般光洁白皙的肌肤。

路仁心头一震。即便曾在信息爆炸时代阅尽千帆,见识过各式所谓的美人,竟无一人能及眼前这少女半分风姿。

转瞬之间,少女已施展身法掠至路仁身前,一把扶住他有些摇晃的胳膊,声音急促关切:“路师兄!你可还好?伤得重不重?”

清幽的兰馨之气扑面而来,让路仁没来由地感到一丝脸颊发烫。

路仁内心暗自自嘲:‘喂,醒醒,好歹也是个见过世面的成年人,定力哪儿去了?’

“路师兄?师兄!你怎么了?别吓我呀!”少女见他迟迟不语,语气愈发焦灼,眼波中甚至泛起一层惊慌的水雾,几欲哭出声来。

路仁心头蓦地一紧,连忙伸手去摸后脑勺,口中应道:“师妹,我无大碍,只是…”他话音未落,指尖却触及一片令人不适的黏腻湿濡。

抬手一看,竟是满掌的猩红鲜血!

“呀!你伤到头了!”少女惊呼一声,连忙小心翼翼地拨开他的发丝检查。

原来路仁的后脑勺重重撞在山石上,裂开了一道不小的口子。

“别动!”她急忙从怀中掏出金疮药,动作麻利却又带着生涩,撕下自己裙摆内侧的一片布料,就要为路仁包扎。

只是她显然不善此道,一番缠绕下来,竟将路仁的头裹成了个滑稽的大粽子。

看着师兄这副模样,少女白皙的脸颊顿时飞起两朵红霞,意识到是自己手艺不精,讷讷道:“呃,这个…包得不太好…师兄莫怪…”

路仁忍着痛,轻轻摆手:“不碍事,不碍事……”

少女仍不放心,急切地问:“师兄,现在感觉怎样?还疼得厉害吗?”

路仁微微颔首:“疼劲缓了些,只是……”他眉心微蹙,面露困惑,“…脑中有些混乱,好多事情模模糊糊的,想不真切。”

“记忆模糊?”少女睁大了眼。

“嗯,”路仁努力回忆着,“就像……师妹你,我知道你是我师妹,却怎么也想不起你的名字了。”

少女闻言,紧绷的神情稍缓,轻舒一口气道:“想是磕碰到后脑所致,一时懵懂,师兄莫慌,过些时日自会好转。”

随即展颜一笑,露出皓齿,“我名‘宁中则’,师兄这次可要牢牢记住啦!”

“宁中则…宁师妹?”路仁低声重复这个名字,这名字连同这方世界背景,如同一道炸雷劈入混乱的脑海,瞬间激起更剧烈的眩晕,眼前的世界仿佛陡然颠倒旋转起来!

他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试探:“此地…莫非是…华山?!”

宁中则明媚的眸光倏地黯淡,染上沉重的阴霾,低声道:“是…师兄,我们就在华山玉女峰上……”

玉女峰!华山!这几个字如同带着万钧巨力的重锤,狠狠砸在路仁心口,震得他神魂欲碎。

真是万万没料到,【归墟残玦】竟将他抛入了“笑傲”的世界!

看这尸山血海的惨烈景象,分明是华山剑宗与气宗两败俱伤后最虚弱的时刻!

此时的华山派,当真是风雨飘摇到了极致。

原轨迹中此役过后,偌大的华山仅余掌门宁清林、其女宁中则和弟子岳不群三人!

更令人绝望的是,宁清林很快也会撒手人寰,只留下年轻的岳不群和宁中则苦苦支撑摇摇欲坠的门庭。

即便岳不群苦心经营二十余载,华山派依旧一蹶不振,足见此战创伤之深!

路仁强摄心神,屏息凝目扫过整个玉女峰。

遍地尸骸间,仍有七八个身影强忍悲恸,沉默地收敛着同门遗体。

看来自己的穿越带来了一丝蝴蝶效应,此战后幸存的弟子,竟不止记忆中仅存的那三人!

远处山石旁,一位身着掌门服饰、须发染血的中年男子,正捂着胸口,以剑拄地,浑身浴血,周身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悲怆与绝望。

那正是当今华山掌门宁清林!即便路仁目力未复,看不清对方容颜,那份沉痛萧索的气息却如实质般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宁中则搀扶着路仁,步履蹒跚地向远处几位残存的同门靠拢。

然而,未等他们汇聚——

“咻——!”

一道青色人影宛如凭空幻化,又如撕裂长空的闪电,裹挟着冰冷的怒意与无匹剑气,以骇人之势自峰下急掠而上!

那人一身青袍,长发凌乱披散,目光灼灼似有烈焰喷薄,偏生面容扭曲狰狞,已被怒火焚尽了理智。

“宁清林!!!”如同惊雷般的厉啸撕裂了玉女峰的死寂!青影手中长剑瞬间绽放出一片死亡光华,以鬼神莫测的速度斩向周围正在收敛尸骸的幸存弟子!

那些劫后余生的华山弟子,纵使筋疲力竭、带伤在身,放在寻常江湖中亦不失为一流好手。

然而此刻,在愤怒的青衣人面前,却脆弱如草芥,动作迟钝笨拙得如同初学武艺的稚童!剑光纵横交错,鲜血飞溅如雨。

仅眨眼之间,方才还在忙碌的身影便又有四五人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路仁一个激灵,瞬间回神。

这青衣人来势汹汹,分明是敌非友!本能地,他一把将身旁的宁中则拽到身后,瘦削的身躯挺直,勉力遮挡住她。

“你……!”

宁中则惊呼未及,那青衣人充满杀机的目光已然如冰锥般锁定路仁二人,身形一晃,剑锋带着凄厉尖啸直指而来!

千钧一发!

“锵——!”

金铁交鸣之声刺耳欲聋!另一柄古朴厚重的长剑精准无比地架住了这致命的突刺!持剑者,正是那浴血归来的掌门——宁清林!

两大当世绝顶高手轰然对撞!剑光缭乱如电,劲气激荡似狂涛!剑刃交击的铮鸣化作连绵不绝的震响。其招式之快,剑路之奇,远非此刻重伤的路仁所能捕捉分毫!

“快走!”路仁急喝一声,拉住宁中则的手臂便要抽身远离这毁灭风暴的核心。

“放开!”宁中则却猛地挣脱他的手,眼中腾起决绝的火焰,反手便拔出了自己的佩剑,“爹——!”

“师妹不可!回来!”路仁急得大喊,伤势扯得他眼前金星直冒,“那是高手,我们插不上手!”

宁中则恍若未闻,清叱一声,娇俏的身影竟如一只展翅的金色雁鸟,施展出一门灵动迅疾的身法,义无反顾地朝着风暴中心疾冲而去!

“中儿!”宁清林惊怒交加的嘶吼远远传来。

路仁阻之不及,见事危急,一咬牙,也顾不得周身撕裂般的疼痛,俯身抄起脚边一块碗口大的硬石,拖着沉重的步伐,咬牙紧随其后!

就在这转瞬即逝的片刻——

场中形势再度剧变!

“噗嗤!”

利器刺入血肉的闷响格外清晰!宁清林的肩窝竟被那青衣人一剑洞穿!

“呃啊——!”宁清林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跳,却猛地探出左手,如钢爪般死死扣住透肩而过的剑刃,染血的须发戟张,爆发出一声震彻云霄、痛彻心扉的悲吼:

“风清扬——!你…当真要灭我华山道统吗?!!”

“风清扬”三字出口,如同带着某种神秘禁咒!

那狂怒的青衣人(风清扬)浑身剧震,动作僵立当场!他赤红的双目下意识地扫过狼藉的玉女峰——到处是同袍冰冷的尸体,活人……竟已寥寥无几!

这个剑术通神、冠绝天下的绝顶高手,在这一刻,握剑的手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似乎那柄随他纵横天下的佩剑,重逾万斤!

“呃…呃……啊——!!!!”

风清扬猛地松开剑柄,发出一声凄厉如困兽濒死的绝望嘶吼!那吼声充满无穷的悔恨、痛苦与茫然!

他踉跄着后退数步,最后竟是不管不顾,状若疯癫,身影化作一道青烟,沿着来路飞速消失在苍茫山色之中。

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咆哮在山峦间回荡,久久不绝。

“噗通!”失去了对峙力量的宁清林,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颓然跌坐于地。

“爹——!”宁中则终于扑到了他身边,泪如泉涌,颤抖着扶住父亲的身体。

宁清林看着爱女满是泪痕的脸庞,又艰难地侧头,望向那个浑身浴血、连站立都摇摇欲坠,却依然攥着一块石头意图上前助拳的弟子路仁。

一声沉重的、仿佛压垮了整座玉女峰的叹息从他口中溢出。

“中儿…不哭,”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虚脱,“爹没事…扶爹起来…”

宁中则哽咽着,小心翼翼地搀扶起父亲。

宁清林艰难地喘息了一下,对着几步外的路仁吩咐道:“仁儿…快去…看看…可还有…活着的师兄弟……”

“弟子…遵命!”路仁应了一声,连忙转身,准备去查验那些倒地的同门。

然而,不等他走出第二步——

刚才全凭一股狠劲强撑的身体,终于彻底被剧烈的伤痛和过度的精神冲击压垮。

眼前猛地一黑,浓稠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瞬间吞没了所有感官。

砰!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呻吟,整个人便如一根失去控制的木桩,直挺挺地向前栽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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