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涧的阴冷湿气仿佛渗入了骨髓，林默背着气息奄奄的同门弟子张茂，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
张茂胸口的贯穿伤虽然被他用撕下的衣襟草草包扎，但鲜血依旧在缓慢地渗出，染红了林默的后背。每一次颠簸，昏迷中的张茂都会发出痛苦而微弱的呻吟。
小丫，那个被吓坏了的小女孩，像只受惊的兔子，紧紧跟在林默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她低着头，双手死死攥着自己破烂的衣角，小小的身体依然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不敢看林默的背影，更不敢看那张茂身上渗血的布条，只是死死盯着自己沾满泥泞的草鞋尖。
涧底的惨状被林默草草掩盖。王虎的干尸被他用碎石和泥土深深埋在了岩蜥巨大的尸体下方，那狰狞的死状绝不能被人发现。
碎裂的藤筐和散落的阴凝草、蚀骨藤也被他尽可能收集起来，堆在岩蜥尸体旁，营造出惨烈搏斗后同归于尽的假象。
做完这一切，他体内的魔气在伪装下蛰伏，但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冰冷感，却如影随形。
回宗的路途，比来时更加漫长而煎熬。
林默能清晰地感受到背上张茂生命力的流逝，那微弱的呼吸像风中残烛。
他更无法忽视身后那道充满了恐惧、怀疑，甚至可能带着一丝怨恨的视线。
小丫虽然沉默，但她看到的一切，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得林默几乎喘不过气。
“系统…”林默在心底无声地呼唤，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和试探，“他…还能救吗？”
识海中一片沉寂。那冰冷的存在似乎不屑于回答这种与“魔道”无关的、软弱的疑问。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
他想起《青木长春诀》里记载的最基础的疗伤法门，需要以自身温和的木属性灵力滋养伤者生机。
他尝试着调动丹田气海中的力量，然而，刚刚突破炼气三层的力量汹涌澎湃，但那力量的核心，不再是温和坚韧的青色木灵力，而是冰冷、霸道、充满吞噬欲望的魔元！
那《噬元诀》的烙印深刻在识海，仿佛在嘲笑着他此刻的徒劳。
他小心翼翼地分出一丝微弱到极致、努力剔除掉所有冰冷气息的灵力，试图渡入张茂体内。
然而，这丝灵力刚一接触到张茂的伤口，昏迷中的张茂身体猛地一颤，脸上瞬间浮现出痛苦之色，那被魔气侵蚀过的经脉似乎对这股“异种”灵力产生了强烈的排斥！
“呃…”张茂发出一声更痛苦的闷哼，嘴角溢出一丝黑血。
林默触电般收回了手，脸色惨白。不行！他的力量本质已经变了！强行灌输，只会加速张茂的死亡！
绝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林默的心脏。他看着张茂越来越灰败的脸色，又想到涧底王虎那恐怖的干尸……难道，这就是魔道的代价？
不仅玷污己身，连救人都成了奢望，甚至可能变成催命符？
他不敢再尝试，只能咬着牙，加快脚步。唯一的希望，就是尽快赶回宗门，寻求执事长老的帮助。青木宗再小，也有基础的疗伤丹药和懂些医术的长老。
临近青木宗山门，那熟悉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稀薄灵气扑面而来，却让林默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紧张。
山门处，两个值守的外门弟子看到林默背着浑身是血的张茂，身后还跟着一个脏兮兮、眼神惊恐的凡人小女孩，都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林默？怎么回事？张茂他……”其中一个值守弟子认出了林默，急忙上前。
“黑风涧…遇到铁爪岩蜥了！王虎师兄…王虎师兄他…”林默喘着粗气，脸上适时地露出悲痛和劫后余生的惊悸，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和颤抖。
“王师兄为了救我们，引开了岩蜥…恐怕…凶多吉少！张茂重伤，我拼死才把他背出来…还有这丫头，是附近村里的，差点也被及……”
他语速极快，将路上反复推敲好的说辞一股脑倒了出来，同时努力维持着身上那层“青木长春诀”的微弱灵光，让自己看起来只是一个侥幸逃脱、灵力消耗过度的普通弟子。
“铁爪岩蜥？！”值守弟子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林默背上的张茂，那伤势触目惊心。
“快！快去禀报执事堂！林默，你赶紧送张茂去丹房旁边的疗伤静室！李长老今天当值！”另一个值守弟子立刻转身，捏碎了一张传讯符。
林默心头一紧，不敢有丝毫停留，背紧张茂，对小丫低喝一声：“跟紧我！”便埋头向宗门内冲去。
一路上，他这副狼狈凄惨的模样引起了零星路过的外门弟子的侧目和议论。
林默充耳不闻，只是闷头疾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挣脱出来。
他必须赶在更多人盘问细节之前，把张茂送到长老面前。言多必失，尤其是面对那些可能认识王虎、了解王虎为人的弟子。
疗伤静室位于丹房旁边一个僻静的小院。林默刚冲进去，一股浓郁的药草味便钻入鼻腔。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灰色长老袍的老者正皱着眉头查看传讯符，看到林默背着人冲进来，立刻迎了上来。
“放下！快放下！”李长老声音沉稳，动作却极快，一指旁边的石床。
林默小心翼翼地将张茂放下。李长老立刻上前探查，手指搭上张茂的手腕，一缕温和的青色灵力探入。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好重的伤！脏腑受损，经脉多处断裂，还有一股…阴寒的异种气息残留？”
李长老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电般射向林默，“怎么回事？说清楚！王虎呢？还有这股阴寒之气是什么？”
他显然从值守弟子那里知道了大概，但对林默的说辞和感受到的异种气息充满怀疑。
那气息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让他本能排斥的邪异感，绝非寻常妖兽或灵力反噬能造成。
来了！最危险的盘问！
林默心头警铃大作，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李长老那属于筑基期修士的灵压带来的无形压力，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穿。
他强忍着体内因压力而略微躁动的魔元，强迫自己迎上李长老审视的目光，脸上的悲痛和恐惧更加浓重，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委屈。
“回长老！”林默声音带着哭腔，将之前的说辞更加细化，着重描述了岩蜥的凶猛和王虎的“英勇”
“…那岩蜥突然从涧底扑出，王师兄为了让我们有机会逃，主动引开了它…张师兄为了救我，被岩蜥的爪子扫中…我…我当时吓傻了，只记得用采药的药锄胡乱砸过去，好像砸中了岩蜥的眼睛还是哪里，它吃痛才松开了张师兄…我拼了命才把他背出来…至于那股寒气…弟子…弟子实在不知道啊！可能是涧底的阴寒瘴气入体？或者…或者是岩蜥爪子上的毒？”
他刻意将最后击杀岩蜥的功劳模糊化，推给“胡乱”的运气，并暗示那阴寒之气可能来自环境或妖兽本身。
他一边说，一边努力维持着那层“青木长春诀”的伪装灵光，让它显得更加“纯净”和“虚弱”，仿佛真的只是灵力透支过度。
同时，他藏在袖中的左手，死死捏着那块贴在腕部的暗红骨片，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也压制着他内心的翻腾。
李长老的目光在林默脸上停留了许久，似乎想从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中找出破绽。
林默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背上的冷汗已经湿透了内衫。
他能感觉到识海中那冰冷的系统似乎也在“注视”着这一切，带着一种漠然的、仿佛观察实验品般的意味。
时间仿佛凝固。
终于，李长老收回了目光，脸上的严厉并未完全散去，但似乎暂时接受了林默的解释，或者说，张茂的伤势刻不容缓，容不得他继续深究。
“哼！黑风涧那等险地，是你们几个炼气初期的弟子能随便深入的？简直胡闹！”
李长老冷哼一声，不再看林默，迅速从储物袋中取出几枚散发着清香的丹药，小心地喂入张茂口中，同时双手泛起浓郁的青色灵光，开始全力压制张茂的伤势，驱逐那股顽固的阴寒气息。
“你！”李长老头也不抬地对林默喝道，“灵力透支成这样，还一身泥血，滚去隔壁清洗干净！
然后去执事堂把任务经过和…王虎的事情，详细禀报！至于这个女娃…”
他瞥了一眼角落里缩成一团、依旧惊恐地看着众人的小丫，“先让她待在这里，等会儿让杂役弟子送她去外事堂安置。”
“是！弟子遵命！”林默如蒙大赦，连忙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他不敢有丝毫停留，甚至不敢再看张茂一眼，更不敢看小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让他窒息的静室。
走出静室，山间微凉的风吹在汗湿的身上，带来一阵寒意。林默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第一关，暂时过了。但更大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张茂体内的魔气残留，李长老的怀疑并未消除。
执事堂的盘问，细节上绝不能出错。
而小丫……这个目睹了一切的凡人小女孩，此刻就像一个沉默的、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王虎干枯血液的触感。
体内炼气三层的魔元在伪装下蛰伏，却如同冰冷的毒蛇盘踞。那块紧贴腕部的骨片，散发着无声的诱惑与警告。
前路，是更深的迷雾和悬崖。
他回头望了一眼静室紧闭的门，又看了看山门执事堂的方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最终，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宗门内供弟子清洗的泉池。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身上的泥泞和血迹，却洗不掉心头的阴霾和掌心的冰冷。
他需要冷静，需要思考如何在接下来的风暴中，在这条身不由己的魔修之路上，尽可能保住自己和……那一点摇摇欲坠的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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