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铜烛台在案几上投下繁复的阴影,一对龙凤喜烛正吞吐着幽微的火苗。烛芯爆裂的噼啪声里,赤红的蜡油顺着蟠龙浮雕蜿蜒而下,如凝固的血泪般,在铺展的红绸喜帕上凝成颗颗暗红结晶。每一滴坠落的烛泪,都似在无声诉说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苏婉倚坐在妆奁前,指尖轻轻抚过鬓间的凤冠。金丝编织的凤凰栩栩如生,尾羽缀满的珍珠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晃,在眼前垂落成朦胧的珠帘。铜镜里,朱红嫁衣上的金线刺绣在烛光下流转生辉,霞帔上的并蒂莲纹鲜艳夺目,却难掩她眉间若有似无的忧虑。
夜风突然穿堂而过,雕花窗棂发出吱呀轻响。案头那张未完成的婚书被掀起一角,墨迹未干的永结同心四字在风中微微颤动。几滴滚烫的烛泪正巧坠落,瞬间在宣纸上烫出焦黑的孔洞,仿佛预示着这份美好的期许即将被无情灼伤。窗外,夜色如墨,只有零星的虫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小姐!丫鬟阿福突然撞开门扉,手中的青铜令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天机盟飞鸽传书,十万火急!苏婉接过密函的指尖微微发颤,羊皮纸上用朱砂绘制的骷髅图腾狰狞可怖,下方寥寥数语让她如坠冰窟——幽冥教余孽现身临安,疑似盗取了能解开万象炉封印的关键物器。
铜镜里,嫁衣上的金线绣凤仿佛突然活了过来,在烛火中扑棱着翅膀。苏婉踉跄着扶住妆奁,耳中嗡嗡作响。三日后便是与林昭大婚的日子,此刻十里红妆已摆满前厅,喜帖更是早早送往各大门派。可天机盟的铁令如山,作为执旗使,她曾在盟主灵前发过毒誓:但有召唤,虽死不辞。
婉儿?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林昭推门而入,玄色劲装沾着夜露,手中还握着未及换下的长剑。他一眼望见苏婉掌心攥紧的密函,瞳孔微微收缩。月光透过窗纸,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苍白的分割线,将交叠的影子割裂成破碎的残片。
阿昭......苏婉喉间发紧,嫁衣上的珠翠随着颤抖轻响,幽冥教盗取了...话未说完,林昭已伸手将她鬓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指腹擦过她泛红的眼角,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
我都知道了。他的声音温柔却坚定,方才在城郊,我截下了幽冥教的暗桩。林昭从怀中掏出半块染血的玉佩,纹路与苏婉记忆中的万象炉封印图如出一辙,这比任何誓言都重要,我怎能让你为了一场婚礼,置天下安危于不顾?
烛火突然剧烈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喜帐之上。苏婉望着眼前人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的面容,想起初见时他在桃花树下舞剑的模样。那时他说愿为你仗剑天涯,却不想真正的天涯,竟是要隔着这一纸密令、半块残玉。
婚礼可以等。林昭将玉佩轻轻放在她掌心,温度还未散去,但临安城的百姓等不了。他转身取来苏婉惯用的软剑,剑鞘上的缠枝莲纹与嫁衣上的刺绣相映成趣,却又如此格格不入,待你归来,我要在漫天烟花下,重新向你求一次婚。
泪水终于决堤。苏婉扑进他怀中,嫁衣上的金线刺得皮肤生疼,却比不上心口的酸涩。阿福和陆明玥守在门外,望着窗纸上相拥的剪影,阿福悄悄抹了把眼泪,陆明玥则握紧了腰间的匕首——她们知道,这场说走就走的奔赴,不知要历经多少凶险。
梆子声穿透五更天的薄雾,沉沉地撞在青石板上。苏婉已换上玄色劲装,腰间软剑与暗袋里的令牌相互轻碰,发出细碎而冷硬的声响。她最后回望一眼灯火渐次熄灭的宅邸,窗棂上的囍字剪纸在风中微微颤动,仿佛还留着昨夜试穿嫁衣时的温热。
林昭握着缰绳的手青筋微凸,枣红马不安地刨着蹄子,扬起的尘土落在他未束起的发间。两人沿着官道缓缓而行,谁都没有打破这份沉默。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远处山峦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极了他们捉摸不定的归期。
就送到这里吧。苏婉伸手按住林昭欲再前行的手。四目相对时,她看见他眼底的血丝,还有昨夜为她赶制箭囊留下的伤口。林昭喉结滚动,解下腰间的同心结——那是用她嫁衣边角料编成的,此刻在熹微晨光中泛着柔和的红。
此去无论多久,我都在原地等你。他将同心结系在她的马鞍前,指尖擦过她掌心的薄茧,若遇险境,就将它点燃,我定会循着烟来寻你。晨风卷起他的衣摆,露出内衬上未绣完的并蒂莲,针脚歪斜,却是昨夜他笨拙地学着绣的。
苏婉翻身上马,缰绳在手却迟迟未动。林昭往后退了半步,抬手为她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发丝,动作轻柔得像是触碰易碎的珍宝。枣红马突然嘶鸣一声,扬起前蹄踏碎满地清霜。马蹄声由近及远,惊起树梢的寒鸦,黑压压的羽翼掠过天际,却遮不住林昭站在原地的身影。
他望着那抹渐渐远去的玄色,直到东方彻底破晓。官道上的车辙印蜿蜒向前,一边是未竟的婚书,一边是未知的征程。而他仍站在原地,晨光为他镀上金边,恰似他们初见那日,少年执剑立在桃花树下,说要许她一生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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