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灶头面馆的飞檐像垂首的白鹤,朱漆木梁上还悬着三日前婚礼扎的红绸。褪色的绸缎被雨水浸得发皱,边缘结着细小的冰晶,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光晕。檐角风铃突然叮咚作响,惊落几片残雪,正落在灶台边陆明玥挽起的发髻上。
她跪坐在冰凉的青砖地,指节因反复搬运柴火而发红。竹筐里码着最后一捆干透的栗木枝,年轮清晰的切面还沾着深秋的霜痕。火塘深处,喜烛燃尽的蜡泪顺着青砖缝隙蜿蜒,凝结成琥珀色的纹路,像极了婚宴那日苏婉裙摆上的金线刺绣。余烬突然腾起一朵幽蓝的火苗,迸溅的火星掠过她耳际,瞬间将几缕青丝燎成蜷曲的焦痕。
陆明玥下意识抬手去摸,触到的却是脖颈间粗粝的麻绳——那是三年前初到面馆时,林昭随手解下的晾面绳。记忆突然翻涌:暴雨倾盆的深夜,她缩在漏风的柴房里瑟瑟发抖,是苏婉裹着蓑衣送来姜汤,林昭用这根麻绳将她湿透的行李高高吊起。此刻麻绳仍带着面汤的麦香,混着火塘里残存的柏木气息,在密闭的空间里织成一张温热的网。
她将最后一根柴火轻轻搁进筐中,动作比平日添柴时慢了许多。竹篾在掌心硌出凹痕,恍惚间竟觉得这触感与苏婉教她揉面时如出一辙——要像安抚受惊的孩子般,用巧劲而非蛮力。火塘深处突然传来轻微的爆裂声,迸出的火星溅在她补丁摞补丁的裙摆上,烫出几个细密的小洞,倒像是漫天星辰坠落时留下的印记。
真要走?苏婉抱着刚浆洗的蓝布围裙出现在后厨门口,布料上的皂角香混着面汤的醇厚气息,外头风餐露宿的,哪有家里...话音未落,林昭已握住妻子的手,指腹蹭过她掌心被擀面杖磨出的薄茧。他太懂这种欲言又止——当年自己执意将老宅改作面馆时,苏婉也是这般欲说还休的模样。
陆明玥起身时带落了墙角的算盘,算珠噼里啪啦滚落满地。她弯腰捡拾时,瞥见算盘底压着的泛黄纸条,那是三年前三人凑钱盘下铺子时画的简易账目图,苏婉的字迹歪歪扭扭,林昭用红笔在油盐酱醋旁画了个夸张的惊叹号。记忆突然鲜活起来,那个暴雨夜,他们蜷缩在漏雨的阁楼里分食冷硬的炊饼,却笑说这是风雨同舟宴。
包袱皮在膝头摊开,除了几件粗布衣裳,最显眼的是本边角卷起的食谱。陆明玥翻开夹着银杏叶书签的那页,密密麻麻记着苏婉传授的秘制卤料配方,字缝里还插着林昭画的小插画——歪脖子灶台正吐出面条形状的云朵。她指尖抚过这些痕迹,忽然想起今早苏婉往包袱里塞了二十个油纸包,说是路上充饥的茶叶蛋,每个都仔细画了笑脸。
面馆外的青石板路被晨露浸得发亮,陆明玥背起包袱时,铜铃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林昭递来个油纸包,沉甸甸的分量让她心头一颤:里头是些碎银,还有你苏姐腌的萝卜干。苏婉别过脸去擦拭眼角,却又突然转身抱住她:记得写信,要是...哽咽声混着早市小贩的吆喝,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
晨雾渐起时,陆明玥的身影在长街尽头化作模糊的黑点。林昭揽住妻子颤抖的肩膀,望着石板路上那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忽然想起初遇陆明玥那日,她也是这样背着褪色的布包,站在面馆门口问需不需要帮手。此刻街角的老槐树沙沙作响,惊起两只麻雀,扑棱棱掠过挂着红绸的屋檐,朝着陆明玥离去的方向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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