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袋融化的水珠顺着诊疗床冰冷的金属边缘滴落,在寂静的医疗室里发出单调的“嗒…嗒…”声,像倒计时的秒针。右臂被厚厚的弹性绷带紧紧包裹,压迫感清晰传来,每一次细微的脉搏跳动都牵扯着皮下的灼痛和深层肌肉的钝痛。后背和肋骨的挫伤在药物冷却后转为更深的闷痛,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滞涩。队医冷静的宣判——“至少一周不能对抗”——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胸口。
十天短合同。首秀的硝烟尚未散尽,时间却已无情地流走了两天。剩下的八天,每一秒都是沙漏里即将告罄的流沙。休养?意味着放弃这张通往真正战场的、摇摇欲坠的门票,意味着向那些冰冷的审视和无声的排斥彻底投降。
不!
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疼痛刺激着因疲惫和伤痛而有些昏沉的神经。窗外的霓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变幻的光斑。乔丹海报上那俯视众生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墙壁,与更衣室里那道审判的目光重合,无声地施加着压力。
清晨的联合中心训练馆空旷而冰冷。巨大的空间里只有单调的球鞋摩擦声和篮球撞击地板的回响。惨白的灯光下,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橡胶地板的味道,冷冽得刺鼻。
我站在空无一人的球场左侧底角。右臂被特制的加压护具固定着,悬吊在胸前,无法动弹。每一次试图抬起都会引发一阵尖锐的刺痛和肌肉的强烈抗议。左手,这只在过往篮球生涯中更多承担辅助任务的非惯用手,此刻成了唯一的武器。
尝试着用左手运球。球感生涩得可怕。篮球仿佛一个不受控制的顽童,在掌心笨拙地弹跳,方向飘忽不定,几次差点脱手砸在脚上。简单的体前变向动作变得僵硬而缓慢,毫无威胁性。汗水很快从额角渗出,不仅仅是累,更是一种陌生的、令人沮丧的失控感。
放弃?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火焰吞噬。我咬着牙,强迫自己重复最基础的动作:原地左手运球,高、低、快、慢;向左、向右、向前、向后……每一次拍击都带着一股近乎自虐的专注。肌肉在生疏的发力方式下发酸、颤抖。汗水顺着眉骨流下,蛰得眼睛生疼。时间在枯燥的重复中流逝,直到左手的指尖被粗糙的皮革磨得发烫,直到那失控的篮球终于开始稍微驯服地听从左手的指挥。
然后,是投篮。
站在三分线外。左手托起篮球。姿势别扭到了极点。身体重心因为右臂的悬吊而无法自然平衡,整个发力链条被彻底打乱。起跳,蹬地的力量传导不畅。左手手腕僵硬地向前推出,篮球划出的弧线又平又低,像个泄气的皮球,砸在篮筐前沿,弹得老远。
捡回球。再来。弧线依旧平直,砸在篮筐侧沿。
再来。三不沾。
冰冷的铁器摩擦声在空旷的球馆里显得格外突兀。是力量器械区传来的。我停下动作,循声望去。
乔丹赤裸着上身,只穿一条黑色训练短裤。古铜色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油亮的汗水,在灯光下闪烁着力量的光泽。他正在做高强度的坐姿推举训练。沉重的杠铃片随着他每一次爆发性的推举,发出沉闷而规律的金属撞击声。虬结的三角肌和胸大肌如同钢铁铸就般隆起,手臂上暴起的青筋蜿蜒如龙。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他喉咙深处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沉嘶吼。汗水如同小溪,顺着他雕塑般的肌肉线条肆意流淌,在他脚下汇成一小滩深色的水渍。他整个人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感和……一种仿佛要将所有郁结的怒火都通过这冰冷的铁块彻底碾碎的暴戾气息。
他没有看我这边一眼。但那沉重而规律的器械撞击声,那充满原始力量的嘶吼,就像无形的战鼓,一下下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带着冰冷的嘲讽和巨大的压力。
我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压下右臂传来的阵痛和左手的疲惫酸软。再次托起篮球。调整呼吸。刻意放慢动作,感受左手手腕的细微角度变化。屈膝,沉球,蹬地起跳——力量依旧无法完全传导,身体在空中有些失衡。左手手腕竭力向上、向前拨动,指尖施加一个柔和的旋转。
橘红色的球体划出一道比之前稍高、但仍显生涩的弧线。
砰!
砸在篮筐后沿,高高弹起,然后……在篮筐上滚了两圈,最终,有些勉强地落入了网窝。
进了。一个无比艰难、姿势别扭的左手三分。
没有欢呼,没有激动。只有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和左臂肌肉的酸胀感。但这微不足道的成功,却像黑暗中擦亮的第一根火柴,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我默默捡回球,退到更远的位置——三分线外一步。继续。
训练馆厚重的大门被推开。罗德曼顶着他那标志性的彩色鸡冠头,嚼着口香糖,晃悠了进来。他眼角的淤青还没完全消退,走路时膝盖似乎还有些不自然的僵硬。他一眼就看到了在底角用左手投篮的我,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咧开嘴,露出一个带着点痞气的笑容。
“嘿!独臂侠!”他大大咧咧地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球馆里回荡。他没有靠近,只是走到旁边的篮筐下,开始漫不经心地练习罚球线附近的勾手。动作懒散,但眼神却时不时瞟过来。
“砰!”又一个左手投篮打铁,弹框而出。
“手腕!软得像面条!”罗德曼的声音懒洋洋地飘过来,带着毫不客气的嘲讽,“用力!往上拨!不是推!你他妈在扔铅球吗?”
我捡球的手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默默站回位置。下一次出手,刻意加大了手腕向上拨动的力度。
“唰!”这次空心入网。
“哈!这不就对了!”罗德曼怪叫一声,自己投出的勾手却歪得离谱,他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捡球。
他不再看我,也不再说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练习着,偶尔投进一个丑陋的勾手,就自己怪笑两声。但他的存在,像一块粗糙却坚实的岩石,无声地杵在那里,隔绝了另一边器械区传来的冰冷压力。那单调沉重的器械撞击声和嘶吼,似乎也失去了一部分震慑力。
时间在枯燥的重复和偶尔的进筐声中流逝。左手投篮的弧线逐渐变得稳定了一些,虽然依旧别扭,但命中率在极其缓慢地提升。汗水早已浸透了训练背心,左臂肌肉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右臂悬吊处被护具边缘磨得生疼。每一次呼吸,后背和肋骨的挫伤都在隐隐提醒着它们的伤情。
“哐当!”
一声巨响从器械区传来!是杠铃片被重重摔在支架上的声音!乔丹结束了训练。他抓起毛巾,随意擦拭着身上的汗水,动作带着一种发泄后的余韵。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过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毫无征兆地扫了过来,落在了我刚刚用左手投出、再次弹框而出的篮球上。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鼓励,没有嘲讽,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评估一件残次品是否还有利用价值的冰冷审视。那目光在我悬吊的右臂、被汗水浸透的训练服、以及因疲惫而微微颤抖的左手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移开视线,将毛巾甩在肩上,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更衣室。脚步声在空旷的球馆里回荡,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直到消失在通道深处。
“切!”罗德曼不屑地啐了一口,把手里的篮球随手一扔,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装模作样。”他嘟囔一句,也晃悠着走向出口,经过我身边时,脚步略缓,扔下一句:“悠着点,小子,别真把自己搞废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训练馆彻底空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粗重的喘息和篮球在地板上弹跳的余音。汗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左臂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右臂的伤痛和全身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我走到场边,拿起水瓶,冰冷的水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却浇不灭心底那簇越烧越旺的火焰。
走到窗边。联合中心外阳光刺眼。巨大的电子广告牌上,新闻标题已经滚动更新:《“带伤苦练!公牛00号新秀独臂投篮引关注!”》
《“内部裂痕加深?乔丹无视新秀,罗德曼场边指导!”》
《“十天倒计时!亚裔射手能否上演奇迹续约?”》
海报上乔丹的身影依旧光芒万丈。
我抬起还能活动的左手,看着掌心被磨红的皮肤和微微颤抖的指尖。赌注已经押下,筹码是这只尚不驯服的左手和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牌局还在继续,对手是时间、是伤病、是冰冷的审视、是那高高在上的神祇。
转身,回到空旷的球场中央。弯腰,用左手捡起那颗滚到脚边的橘红色篮球。指尖感受着皮革的颗粒和熟悉的重量。
没有退路。
我站定,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全身的酸痛和右臂的抽痛。目光锁定在远处的篮筐。屈膝,沉球,蹬地,起跳!身体在失衡中竭力维持稳定,左手手腕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将球向那高悬的圆环推去!
篮球划着生涩却坚定的轨迹,飞向未知的终点。
就在篮球离手的瞬间,更衣室通道深处,隐约传来了一声沉闷的、节奏极快的篮球撞击地板的声音。那声音穿透空旷的球馆,带着一种冰冷而执拗的韵律,如同战鼓的回应,又如同无声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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