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中心球馆那场惊天动地的单挑，像一颗核弹，在芝加哥乃至整个篮球世界炸开。没有录像，却比任何录像都传播得更快、更离奇、更具颠覆性。口耳相传的威力，在90年代这个信息尚未完全爆炸、却又充满原始传播力的年代，被放大到了极致。
“你听说了吗？公牛训练馆！一个亚裔小子！把迈克尔剃了光头！11：0！”
“放屁！谁信啊？迈克尔睡着了让他投也不可能！”
“千真万确！我表哥在公牛当球童！亲眼所见！全他妈是超远三分！迈克尔连毛都没摸到！”
“上帝……这世界疯了……”
芝加哥街头巷尾，从地铁站到酒吧，从校园球场到写字楼的饮水机旁，都在疯狂议论着那个神秘出现的“LinYan”。流言如同野火燎原，裹挟着难以置信的惊叹、对乔丹神话的动摇、以及对那个黄皮肤挑战者身份和未来的无限猜测。
《芝加哥论坛报》体育版的头版头条，用加粗的、几乎要戳破纸张的字体印着触目惊心的标题：《神陨落？公牛内部惊爆：神秘亚裔试训者11：0横扫迈克尔！》副标题则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是昙花一现的奇迹，还是联盟格局颠覆的开始？”
报道的内容充满了谨慎的求证和爆炸性的细节。记者显然费尽心思采访了多位目击者（尽管匿名），描绘了那场单挑的惊心动魄——乔丹如何被干净利落地抢断，如何被一个个超乎时代理解的三分球钉在原地，如何在那刺眼的“11：0”后沉默离场。报道的末尾，笔锋一转，引用了“资深球探”的评价：“前所未见的投射能力，颠覆传统认知的进攻选择。但身体对抗、防守经验、比赛阅读能力？未知数。在高强度NBA级别的对抗下，这种打法能存活多久？存疑。”
舆论彻底撕裂。质疑派的声音震耳欲聋：“训练赛而已！迈克尔根本没认真！”“靠远投蒙进11个？这概率比中彩票还低！”“炒作！绝对是公牛或者那个亚裔小子的炒作！”而另一部分被这离奇故事点燃的人，则狂热地宣称：“新时代来了！迈克尔老了！三分球才是未来！”“LinYan！记住这个名字！”
风暴的中心，却异常平静。
我坐在杰里·克劳斯那间堆满了球员报告、录像带和雪茄烟灰的宽大办公室里。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烟草味和纸张陈旧的气息。对面，公牛队的总经理，这个精明的、有些谢顶的胖子，正用他那双藏在镜片后的小眼睛，锐利地审视着我，仿佛在评估一件高风险高回报的期货。
“Lin，”克劳斯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那场……表演，很精彩。”他刻意用了“表演”这个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距离感。“菲尔（杰克逊）和斯科蒂（皮蓬）都跟我谈过了。斯科蒂说你的投篮手感，是他见过最柔和的之一。”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像探针，“但NBA，孩子，不是一对一斗牛场。它是一场48分钟的战争，有肌肉的碰撞，有战术的绞杀，有媒体的放大镜，还有……无处不在的偏见。”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陡增：“告诉我，除了那手投篮，你还有什么？你打算怎么在罗德曼的肘子下抢篮板？怎么在佩顿的死亡缠绕下运球过半场？怎么在奥尼尔把篮筐扣歪的时候，站在他面前？”
问题尖锐，直指核心。这具17岁的身体，身高臂展在NBA后卫里不算吃亏，但力量、吨位、对抗经验……在那些肌肉丛林里，确实单薄得像一张纸。
“力量可以练，经验可以积累。”我的声音同样平稳，迎着他的目光，“至于偏见？它一直在那儿。但篮球，最终只会听进球的声音说话。”我指了指窗外，隐约还能听到球馆外聚集的记者和球迷的喧嚣，“他们现在讨论的，不就是这个声音吗？”
克劳斯的小眼睛眯了一下，闪过一丝精光。他靠回椅背，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很好。我喜欢有脑子的球员，尤其是在这个联盟。”他晃了晃文件，“十天短合同。不是施舍，是赌注。赌你能把那手该死的篮子带进真正的比赛，赌你能在芝加哥这口高压锅里活下来。训练馆里赢迈克尔是一回事，在联合中心两万人的嘘声和全美直播的镜头下把球投进，是另一回事。”
他将合同推过来，条款简洁而苛刻。“这十天，是你的试炼场。打出来，我们谈未来。打不出来……”他摊了摊手，意思不言而喻。
“成交。”我拿起笔，没有丝毫犹豫，在落款处签下了“LinYan”。墨迹未干，像一道新鲜的战痕。
“签了？”皮蓬的声音不高，带着点芝加哥特有的腔调。
我点点头。
“欢迎来到地狱，菜鸟。”皮蓬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有点冷，“准备好被撕碎了吗？媒体会像秃鹫一样盯着你，队友会等着看你笑话，对手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你碾进地板里，只因为你让迈克尔……”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很不爽。”
他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锐利：“那十一个球很漂亮。但记住，在这里，漂亮赢不了总冠军。你需要变得强硬，非常强硬。不然，”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量不小，“你连十天都撑不过去。”
他留下这句近乎警告的“忠告”，转身离开，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空气里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一种无形的压力。
更衣室里，气氛微妙得像绷紧的弦。我拿着印有“BULLS”标志和临时号码“00”的训练服和装备，走向角落那个空着的、积了点灰的柜子。原本的喧闹像是被按了静音键，所有目光——好奇的、漠然的、带着隐隐敌意的——都聚焦过来。查尔斯·奥克利靠在对面柜子上，抱着胳膊，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冷笑，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我的脸。其他球员或低头整理装备，或窃窃私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排斥。在这里，一个靠着“羞辱”了球队图腾般存在而获得机会的亚裔菜鸟，天然带着原罪。
我沉默地打开柜门，开始换衣服。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柜壁。无视那些目光。更衣室的丛林法则，比球场上更赤裸。实力，是唯一的通行证。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