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起水瓶，灌下最后一口带着铁锈味的运动饮料。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却点燃了眼底深处那簇不灭的火苗。
刚推开公寓那扇吱呀作响的旧木门，刺耳的电话铃声就撕裂了室内的寂静。这间位于芝加哥南区的狭小单间，是亲戚帮忙租下的临时落脚点，墙壁单薄，空气里还残留着上一任租客留下的廉价烟草味。
我走过去，抓起那台老式转盘电话的听筒。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一个低沉、缓慢，带着浓重德州口音的声音响起，像砂纸摩擦着木头：
“林？”
“你是？”我问道。
“哈基姆·奥拉朱旺。”对方报出名字，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训练馆那个球，投得不错。”
“大梦”。火箭队的传奇中锋。他还在芝加哥做康复？
“谢谢。”我简短回应，等着下文。这位传奇中锋，绝不会只为了一句夸奖打来电话。
果然，奥拉朱旺的声音顿了顿，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小子，我看了录像……你和迈克尔那场。”他似乎在斟酌词句，“呵…那老家伙，这辈子没吃过这种亏。”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认同。
“听着，”奥拉朱旺的声音陡然严肃起来，带着一种战场老兵的冷酷，“芝加哥不是你的家。这里的人，只认一个神。你待不长。”他的话语如同手术刀般精准而冰冷，“来休斯顿。我这里，有你需要的东西。空间，机会，还有……”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一个能把迈克尔·乔丹，从他该死的王座上狠狠踹下来的理由。”
“我们今年，”他的声音里终于泄露出压抑不住的野心和一丝铁血的杀伐气，“就是要干翻芝加哥！干翻他！总决赛的舞台，才是埋葬‘神’最好的坟墓！”
“考虑一下。休斯顿，随时欢迎能帮我们捅穿公牛心脏的尖刀。”
咔哒。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忙音嘟嘟作响。
我缓缓放下听筒。听筒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话语里那股冰冷的杀气和炽热的战意。休斯顿…火箭…总决赛的战场…埋葬神？
窗外，芝加哥的霓虹依旧闪烁，映照着乔丹海报上那睥睨的眼神。
风暴眼中，第一股来自外部的强大涡流，已经悄然生成。十天，不仅关乎芝加哥的试炼，更关乎未来道路的选择。
联合中心球馆的灯光从未如此刺眼，如同亿万根燃烧的针，扎在视网膜上。震耳欲聋的喧嚣不是欢呼，而是由两万多个声音汇聚成的、针对同一个目标的巨大噪音风暴——嘘声。像潮水，像飓风，又像无数把钝刀在耳膜上反复刮擦。
“滚回亚洲！”
“骗子！昙花一现！”
“这里不欢迎你！黄皮猴子！”
恶毒的字眼混杂在无意义的嘶吼中，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声浪沼泽。我站在替补席末端，公牛队鲜红的00号球衣贴在身上，冰冷而陌生。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地拉扯着肺叶，空气里弥漫着爆米花的甜腻、啤酒的酸涩和一种名为“敌意”的、几乎凝成实质的腥气。
场上是印第安纳步行者队，一支以强硬防守和身体对抗著称的东部劲旅。雷吉·米勒，那个冷血的杀手，正用他那双狭长而锐利的眼睛，时不时地扫过公牛替补席，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冷笑。他像一条盘踞在阴影里的毒蛇，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
公牛队开局打得并不顺利。皮蓬在努力串联，但进攻端明显滞涩。乔丹的状态……冰冷得可怕。每一次持球，每一次背身，都带着一种近乎暴虐的力量，动作大开大合，充满了摧毁一切的欲望。然而，效果却适得其反。步行者用凶狠的包夹和近乎野蛮的身体接触，将他一次次逼入死角。他强投，打铁。他突破，被凶狠地放倒。裁判的哨声显得犹豫而吝啬。每一次倒地，都引来步行者球迷更大的哄笑和公牛球迷压抑的叹息。
乔丹从地板上爬起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足以焚毁整个球馆的黑色火焰。他看向菲尔·杰克逊的方向，那目光带着无声的质问和一种冰冷的压力。
“哔——！”刺耳的哨声响起，不是犯规，是步行者队的一次暂停。公牛队落后7分，第三节还剩3分11秒。
汗水顺着乔丹的鬓角滑下，滴在地板上。他看也没看递过来的毛巾，径直走向替补席。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战鼓。替补席上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最边缘的饮水机管理员都缩起了脖子。
菲尔·杰克逊，禅师，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他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喘着粗气的队员，最后，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没有鼓励，没有期许，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评估砝码价值的冷静。
“林，”他的声音在嘈杂的嘘声中异常清晰，“你上。换下BJ（阿姆斯特朗）。”
替补席上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皮蓬挑了挑眉，眼神复杂。罗德曼嚼着口香糖，嘴角咧开一个古怪的弧度，像是在看一场即将上演的好戏。阿姆斯特朗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但还是沉默地让开了位置。乔丹坐在长椅的最中间，用毛巾狠狠擦着脸上的汗，动作带着一股戾气。他没有看我，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周身散发出的、几乎冻结空气的寒意，比任何目光都更具压迫感。
“你的任务只有一个，”杰克逊的声音毫无波澜，指向场上，“把该死的球投进那个篮筐。无论谁在防你，无论你离它有多远。”
“唰！”
一个橘红色的东西带着风声砸了过来。力量很大，带着明显的情绪。是乔丹扔过来的比赛用球。球砸在我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然后弹落在地板上。
我弯腰捡起球。皮革的触感温热而熟悉，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手掌的汗渍和……戾气。指尖微微发麻。四周的嘘声仿佛在这一刻又拔高了一个八度，像无数根冰冷的针，试图刺穿皮肤，扎进骨头里。
没有回应。没有多余的表情。我只是沉默地拍了两下球，感受着它在掌心弹跳的节奏，然后走向技术台，等待死球换人。每一步都踏在巨大的声浪上，如同行走在风暴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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