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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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胸口玉佩传来的滚烫,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陈彦灵魂都在战栗!那汹涌的热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与愤怒,蛮横地冲撞着他的意识,仿佛要将他脆弱的灵魂撕裂、吞噬!

“呃啊——!”他再也无法维持那疯狂决绝的姿态,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按在胸口的手掌被无形的力量死死吸附在玉佩上,根本无法挣脱。剧烈的痛苦让他眼前发黑,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赤红的双眼中充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和对未知的极致恐惧。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对云瑶造成的冲击,远甚于陈彦!

就在玉佩爆发异样灼热、青光从陈彦指缝泄露而出的瞬间,云瑶那张冰雕玉琢般的脸,血色尽褪,惨白如纸!她那双深如寒潭、刚刚还翻涌着滔天杀意的眸子,此刻瞳孔放大到了极致,里面所有的冰寒、孤高、掌控一切的自信,都被一种山崩海啸般的惊骇、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深入骨髓、仿佛被尘封了千百年的浓烈悲伤彻底淹没!

“是……是你……?”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剧烈颤抖和某种近乎崩溃绝望的音节,如同濒死者的呓语,艰难地从她失血的唇间逸出。那声音轻飘飘的,却像重锤狠狠砸在凝固的空气中。

她持剑的手,第一次失去了那磐石般的稳定,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颤抖起来。那柄秋水长剑的剑尖,在空中划过一道混乱而刺目的寒芒,最终“呛啷”一声,竟是脱手坠落,深深插进陈彦脚边冰冷的冻土里,剑柄兀自嗡嗡震颤!

云瑶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魂魄,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那胜雪的流云长裙在寒风中无助地飘拂。她死死盯着陈彦胸前那泄露青光的口袋位置,眼神空洞,却又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炽热和……希冀?那目光穿透了破烂的棉袄,穿透了皮肉,仿佛要直接烙印在玉佩之上!

陈彦被这急转直下的剧变彻底弄懵了!胸口的剧痛还在持续,意识被那狂暴的情绪洪流冲击得七零八落,但求生的本能让他捕捉到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云瑶失态了!她的剑掉了!她似乎被这玉佩……不,是被玉佩里的什么东西,彻底震慑住了!

逃!必须立刻逃!趁她心神失守!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陈彦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刺痛让他短暂地压下了玉佩带来的痛苦和意识混乱。他顾不上去想那玉佩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也顾不上胸前撕裂的伤口和刺骨的寒风,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向旁边一扑!

动作狼狈不堪,几乎是连滚带爬!他撞开了靠在巨岩上的破扫帚,身体重重摔在冰冷坚硬、布满碎石的地面上,粗糙的石头硌得他生疼。但他不敢有丝毫停顿,手脚并用地撑起身体,头也不敢回,朝着远离寒月潭、远离云瑶的方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亡命奔逃!

寒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撕裂的衣襟灌满了冷风,胸口的伤口在剧烈运动中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肺部的灼烧感。但他只有一个念头:跑!跑得越远越好!离开那个可怕的女人!离开那个该死的禁地!

身后,死寂一片。

没有预料中的追击,没有冰冷的剑气,甚至连一声呵斥都没有。只有那柄插在冻土里的长剑,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冰冷的光。还有……陈彦在狂奔的间隙,用眼角余光惊鸿一瞥看到的景象——

那个高高在上、清冷如月的冰魄仙子云瑶,依旧僵立在原地,如同失去了灵魂的木偶。月光吝啬地勾勒出她单薄的剪影,显得无比脆弱。她微微抬着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力地垂下。那双空洞而悲伤的眼睛,依旧死死地望着他逃离的方向,或者说,是望着他胸前那已然不再发光、但余温尚存的玉佩位置。

那一眼,充满了陈彦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像一根冰冷的刺,扎进了他混乱的意识深处。

陈彦不敢再看,也不敢细想。他用尽吃奶的力气,在崎岖荒凉的后山小径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树枝抽打在脸上,划出血痕,荆棘撕扯着破烂的裤腿,留下道道口子。他感觉肺部快要炸开,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迈步都沉重无比。但他不敢停,死亡的阴影仿佛还在身后如影随形。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天边那抹鱼肚白终于挣扎着扩大,驱散了大片黑暗,熹微的晨光勉强照亮了山林。陈彦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扑倒在一片积满厚厚落叶的低洼处。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灌入喉咙,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牵扯得胸前的伤口剧痛无比,又有温热的液体渗出。他蜷缩在冰冷的落叶堆里,身体因为脱力和后怕而不停地颤抖。

劫后余生的巨大空虚和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终于彻底将他淹没。

他活下来了……在那个恐怖的女人剑下,活下来了!

直到此刻,他才敢稍微放松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抬起右手,伸进左胸那撕裂的口袋里。

入手是温润的触感。那块暗青色的古旧玉佩静静地躺在那里,之前那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恐怖灼热已经消失,只留下一种温和的暖意,如同暖玉贴在心口,甚至……似乎还带着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安抚意味?刚才那股狂暴的情绪洪流也平息了下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陈彦将玉佩掏了出来,借着微弱的晨光仔细端详。半个巴掌大小,材质非金非玉,触手温润细腻,上面刻着一些极其古老、繁复而模糊的纹路,有些地方还带着细微的裂痕,像是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侵蚀。它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破旧,与垃圾堆里捡来的身份无比契合。

可就是这块破玉佩,在关键时刻救了他的命!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云瑶看到它(或者说感受到它的气息?)会突然失态成那样?那声梦呓般的“是你”……指的是谁?玉佩里封印着什么?她口中的“挫骨扬灰,神魂俱灭”的威胁还言犹在耳,她真的会放过自己吗?

无数个疑问如同乱麻般缠绕在陈彦心头,让他刚刚放松一点的心又骤然揪紧。巨大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

不行!不能在这里停留!必须立刻回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杂役的身份虽然卑贱,但至少是暂时的庇护所。宗门大比在即,人多眼杂,云瑶就算要灭口,也未必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而且……她似乎对这块玉佩,或者说对玉佩里的东西,有着超乎寻常的忌惮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在意?

这或许是他唯一的生机!

陈彦挣扎着爬起身,将玉佩重新紧紧攥在手心,那温润的触感似乎给了他一丝微弱的支撑。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身体,朝着杂役区蹒跚走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许久,寒月潭畔。

云瑶依旧僵立在原地,如同化作了一尊冰雕。直到第一缕真正的晨光刺破云层,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她才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低下头,看向自己那只曾经染血、如今血迹已干涸的手。

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她缓缓弯腰,用那只冰冷的手,拔起了插在冻土里的秋水长剑。剑身冰凉,映照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依旧残留着巨大震荡与悲伤的眼眸。

“残魂……”她无声地翕动着嘴唇,吐出两个几乎听不见的字眼,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痛苦,有迷茫,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光亮。

她猛地抬头,望向陈彦消失的方向,眼神瞬间又变得锐利如刀,充满了冰冷的审视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你……跑不掉。”冰冷的声音,如同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