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彦几乎是挪回杂役区的。
破晓的钟声悠扬回荡在群山之间,宣告着新一天的开始,也意味着杂役们必须立刻开始繁重的劳作。他混在匆忙赶向各自岗位的杂役人群中,尽量低着头,将撕裂染血的棉袄紧紧裹住,遮掩胸前的伤口和狼狈。幸运的是,杂役们大多衣衫褴褛,疲惫麻木,没人有闲心去仔细打量一个同样狼狈的同僚。
回到自己那间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挤了十几个人的大通铺,他飞快地找了件最破旧但还算完整的褂子换上,将染血的破棉袄塞进铺盖最底层,又用冷水胡乱清洗了一下脸上的血痕和污泥。冰冷的刺激让他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但胸口的疼痛和身体的疲惫依旧如影随形。
那块玉佩,被他用一根捡来的破布条紧紧缠裹了几圈,贴身藏在最里层的衣物下,紧贴着皮肤。那温润的触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成了此刻他唯一能抓住的安全感来源。
“陈彦!死哪去了?登仙道扫完了吗?磨磨蹭蹭的,又想偷懒挨鞭子是不是?”管事的粗哑嗓门在门外响起,带着惯有的不耐烦。
“来了!马上就去!”陈彦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应了一声,抓起门边另一把同样破旧的扫帚,快步走了出去。
他必须表现得和往常一样,一个沉默寡言、逆来顺受、毫不起眼的杂役。任何异常,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那无疑是致命的。
宗门大比,是整个玄天宗十年一度的盛事。不仅内门精英弟子会倾力出战,争夺核心真传的资格和无上荣耀,外门弟子也将其视为鲤鱼跃龙门的唯一机会。无数依附玄天宗的小门派、修真世家,乃至一些散修,都会前来观礼,场面浩大。
这也意味着,整个宗门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和喧嚣。
陈彦的工作量陡然增加了数倍。除了例行的清扫,还要搬运搭建观礼台的沉重石料和灵木,清洗堆积如山的待客器具,甚至被临时抽调去维持外围秩序,在拥挤的人流中清理垃圾。每一份工作都繁重不堪,压榨着他本就疲惫的身体。
他咬着牙,沉默地承受着。汗水混着伤口渗出的血水,浸透了里衣,黏腻而刺痛。身体的负荷达到了极限,每一次挥动扫帚或抬起重物,肌肉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他不敢停歇,更不敢流露出丝毫痛苦。他必须像个真正的、麻木的杂役一样,融进这庞大宗门最底层的尘埃里。
只有在夜深人静,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通铺,听着周围震天的鼾声时,他才会蜷缩在冰冷的被褥里,手紧紧按在胸口玉佩的位置。那温润的暖意,成了无边黑暗和恐惧中唯一的慰藉。云瑶那双充满杀意后又骤然被巨大悲伤淹没的冰眸,总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伴随着那句梦呓般的“是你……”,让他辗转难眠,冷汗涔涔。
她到底想做什么?玉佩里的东西,真的能镇住她吗?
几天时间,在极度的疲惫和提心吊胆中缓慢流逝。宗门大比的日子,终于到了。
主峰巨大的演武广场,旌旗招展,人声鼎沸。高台之上,坐着宗门高层和各方贵宾,气势威严。广场中央,数个由坚固阵法加持的巨大擂台拔地而起,闪烁着各色灵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灵气和兴奋、紧张的气氛。
陈彦和一些杂役被安排在广场最外围,负责清扫观礼人群留下的垃圾。这里距离核心区域很远,只能看到擂台上模糊的人影和偶尔爆发的刺目灵光,听到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但他反而松了口气,这里人多,混乱,离云瑶那种核心人物足够远。
他低着头,机械地用长柄夹子拾取地上的果皮纸屑,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而,麻烦似乎总是会主动找上他。
“哟!这不是咱们的‘劳模’林师弟吗?怎么,大比这么热闹,你还有闲心在这儿捡破烂?”一个熟悉而刺耳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陈彦身体一僵,缓缓抬起头。又是几天前在登仙道上嘲笑他的那几个外门弟子,为首的还是那个方脸青年,名叫赵虎。他们穿着簇新的外门弟子服,腰间挂着制式佩剑,脸上带着看猴戏般的优越感,显然是刚刚轮值休息,出来透气。
“赵师兄。”陈彦垂下眼睑,低声应了一句,不想惹事,只想尽快离开。
“啧,哑巴了?”赵虎显然不想放过他,上前一步,故意用脚踢了踢陈彦刚扫拢的一小堆垃圾,“这么卖力,管事给你多发几块灵石了?还是指望哪天被哪位长老看上,收你当个看炉童子?哈哈哈!”
旁边的几个外门弟子也跟着哄笑起来。
陈彦攥紧了手中的夹子,指节发白。胸口的旧伤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几天前在寒月潭畔的屈辱和恐惧。一股压抑许久的怒火,混合着对自身处境的无力和对眼前这些仗势欺人者的憎恶,在心底悄然滋生。
“让开。”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让开?你算什么东西?敢让老子让开?”赵虎被陈彦这近乎命令的语气激怒了,感觉在外门师弟面前丢了面子。他脸色一沉,猛地伸手,狠狠推在陈彦的肩膀上!
陈彦本就疲惫不堪,猝不及防之下,被推得一个趔趄,向后踉跄几步,后背重重撞在身后一个临时堆放的、用来装垃圾的大竹筐上!竹筐被撞翻,里面的果皮、纸屑、残羹冷炙瞬间倾倒出来,劈头盖脸地淋了陈彦一身!
黏腻、冰冷、散发着馊臭的污秽物糊满了他的头发、脸颊和本就破烂的衣服。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那几个外门弟子更加响亮的、充满恶意的哄笑!
“哈哈哈!看啊!垃圾配垃圾!绝了!”
“林师弟,你这造型,很配你的身份嘛!”
“废物就是废物,扫个地都能把自己扫进垃圾堆!”
刺耳的嘲笑如同毒针,狠狠扎进陈彦的耳膜。冰冷的污秽顺着脖颈流进衣领,恶臭直冲鼻腔。巨大的屈辱感如同火山岩浆,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忍耐!几天来积压的恐惧、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我操你妈——!!”陈彦双目瞬间赤红,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他猛地从污秽中挣扎起身,不管不顾地朝着正笑得最猖狂的赵虎扑了过去!什么后果,什么身份,什么隐忍,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他只想撕碎那张令人作呕的笑脸!
“找死!”赵虎没想到这个一向逆来顺受的杂役竟敢反抗,先是惊愕,随即便是被冒犯的暴怒!他可是炼气三层的修士!对付一个毫无修为的杂役,简直如同捏死一只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