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仿若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沉甸甸地压在小青山之上。柳扶苏骑在老龙龟那宽厚的背上,缓缓离开了祠堂。
老龙龟一边迈着慢悠悠的步子,一边嘴里嘟囔着:“小子,你今儿个可太怪了,我瞅着你就觉得哪儿不对劲儿,该不会是在祠堂里被那十几个祖宗给洗脑了吧?你可别犯傻,要是走上啥没指望的路,不仅你自个儿这副好身子要毁喽,咱绝仙门的前程也得跟着完蛋。”
柳扶苏眉头微皱,不耐烦地催促道:“前辈,您能不能快点儿?就这千米的路,您都走了半柱香的工夫了,我还急着回金顶看看呢。”
老龙龟却不紧不慢,晃着脑袋说道:“急啥?你没听过龟速吗?我这把老骨头,还驮着你,能走快才怪嘞。”
柳扶苏无奈地闭上嘴,盘膝坐在龟甲上,试着静下心来。他双手缓缓捏出莲花印,按照从魂海中那旋风魂影处得来的呼吸之法,有规律地一呼一吸。可刚一运转,体内气息便如脱缰的野马,四处乱窜,柳扶苏只觉胸口一阵憋闷,“咳咳……咳……”,他脸色涨得通红,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哼,我就知道你要吃亏。”老龙龟听到动静,停在半空,扭头得意地说道。
柳扶苏狠狠瞪了它一眼,没吭声。此时,他突然发觉老龙龟好像变了,不再像之前那般沉闷压抑,倒像是返老还童了一般。他好奇地伸手在龟甲上轻轻一摸,一股强大的气血律动猛地传来,如汹涌的大江大河奔腾咆哮,震得他手掌都微微发麻。
“前辈,您突破了?”柳扶苏又惊又喜。
老龙龟得意地点点头,驮着柳扶苏继续前行,嘴里还谦虚着:“哎呀,劫后余生,就得了那么点儿好处,勉强算是突破了吧。”可那脸上的得意劲儿,却怎么也藏不住。柳扶苏无意间瞥见老龙龟口齿间有一块青砖,正压在舌头底下,丝丝青光从牙缝里透出来。他心里明白,那定是个宝贝,是九祖留给老龙龟的。
月黑风高,老龙龟竟不再飞行,而是在天上慢悠悠地拨动四肢,像是在漫步。一边走,还一边扯着嗓子狼嚎:“漫漫长夜,无心睡眠啊!”那模样,看得柳扶苏目瞪口呆。
“前辈,这才是真实的您吗?”柳扶苏忍不住问道。他心里暗自怀疑,之前老龙龟开导自己的时候,那般亲切稳重,像个长辈,可现在这副样子,难不成之前都是装的?难道是见自己有离开小青山的念头,故意现身忽悠自己,好把自己拖住?
“你这说的是啥话?我就这一张脸,对你可都是真情实意。”老龙龟呲牙咧嘴地说道,故意露出牙缝里的青光,那模样活像个穿了新靴子的小孩,时不时就弯腰伸手去摸一摸,看似在拍土,实则是在炫耀。
柳扶苏这下确定了,自己肯定是被忽悠了。这老龟从一开始就给自己设了圈套,说不定进祠堂见那十几个祖师,都是它搞的鬼。之前劝自己不要逆天行事,按部就班,全是假的,就是为了勾起自己的好奇心,还把九祖的过往讲给自己听,什么九祖路断之前盖世无敌,死后同代人才敢称尊,现在想来,都是在捧九祖,故意误导自己。
“呵呵,前辈可真是足智多谋啊。”柳扶苏坐在龟背上,皮笑肉不笑地夸赞道。此刻,他满心无奈,只觉得人生处处是坑,自从遇到小青山的人,自己的脑子就像被浆糊糊住了一样。
“小子,你这话里有话啊。”老龙龟突然俯冲而下,强烈的失重感瞬间打断了柳扶苏的思绪。终于,他们出了后山,朝着金顶快速飞去。
“轰!”老龙龟重重地落在地上,柳扶苏骑在它脖子上,被震得差点摔下来。他定了定神,抬眼望去,前方灯火辉煌,七座高峰巍峨耸立,直插云霄。正气殿坐落在金顶之上,小青山处处张灯结彩,欢声笑语、嘈杂的人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柳扶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呆呆地坐在老龙龟脖子上,直到胯下传来老龙龟不满的呼哧声,才猛地惊醒,一个翻身跳到地上。
“这是在做梦吗?小青山怎么会……恢复如初了?”柳扶苏喃喃自语,站在金顶环顾四周。八座玉青石桥散发着柔和的莹莹白光,赤光峰、橙玉峰、黄崖峰、绿极峰、青云峰、蓝灵峰、紫霞峰,一座座山峰如往日般雄伟壮观,没有丝毫改变的痕迹。正气殿内灯火通明,柳扶苏隐隐约约看到里面人影晃动,那嘈杂的人声正是从殿内传出来的。他的目光突然定在一道白影上,那人身姿潇洒,丰神如玉,正端着酒杯饮酒。在他身后,站着几个青年人,同样穿着白袍白靴,扎着公子巾,也在开怀畅饮。其中有一人,柳扶苏看着极为眼熟,好像是之前来小青山恭贺老门主九百岁寿诞的。
“走,进去看看!”老龙龟兴奋地催促道,竟人力而起,背着龟壳,拉着柳扶苏就往正气殿走去。
“见过玄大人,见过小师叔!”一路上,站岗的弟子们看到他们,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纷纷行礼打招呼。
柳扶苏和老龙龟踏上石阶,走进正气殿内。刹那间,原本喧闹的大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都集中在他们身上。短暂的寂静之后,便是一阵刺耳的大笑声。
柳扶苏只觉脑袋嗡嗡作响,仿佛天地都在旋转,眼冒金星。他拼命在脑海中思索,可思绪如乱麻般,怎么也捋不出个头绪。
正气殿内,歌舞升平,摆满了丰盛的宴席。老门主身着一件鲜艳的红衣寿服,大大咧咧地坐在首座之上。下面不分长幼尊卑,并列坐着数十人,这些人柳扶苏可都熟悉得很。有金吾镇给人算命的哑巴无尘道长,那无相寺不忌口的酒肉和尚,长丰记的田掌柜,红云崖的毒妇,白马书院的白先生,还有回家探亲的大周光明将军,以及其他一些一看就非等闲之辈的人。这些人看到柳扶苏,眼中都闪烁着异样的精光,接着便放声大笑,举杯畅饮,豪放不羁。尤其是白先生和老门主,笑得格外开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扶苏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问身旁的老龙龟。
老龙龟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柳扶苏,丢下一句:“你自己去问老门主吧。”说完,便像逃难似的钻进人群中,找了个位置坐下,开始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到了这个时候,柳扶苏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几分。他只觉心底一片冰冷,仿佛坠入了无尽的深渊。该伤心的都已经伤心过了,该哭的也都哭干了眼泪,此刻的他,只剩下满心的绝望和冷静。
他缓缓走到一个空位前坐下,伸手抓起一坛酒,猛地灌了一大口。然后,他抬起头,看着安静下来的众人,冷冷一笑:“吃啊,喝啊,都看着我干什么?老门主九百岁诞辰,这是大喜的日子,就该这么庆贺!”
他端着酒坛站起身,走到老门主面前,双膝跪地,强忍着内心的悲愤,说道:“师傅,弟子祝您天地同寿,鹤颜童心。”说罢,仰头将一坛酒一饮而尽,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打湿了他的衣衫。
“老八,你没事吧?”老门主惊讶地站起身来,他原本以为柳扶苏会大闹一场,可没想到他会如此冷静。
“师傅说的哪里话,大家吃好喝好!”柳扶苏哈哈大笑,笑声中却带着一丝苦涩。他站起身,目光缓缓从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一名赤衣弟子身上。
“赵炎,上酒,今日我要与众位前辈不醉不归!”柳扶苏大声喊道。
赤衣弟子赵炎赶紧抱着一坛酒跑过来,他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柳扶苏的眼睛,将酒递给柳扶苏时,小声说道:“小师叔,您少喝些吧。”
柳扶苏盯着他,冷冷地笑了两声,那眼神看得赵炎心里直发毛,他赶紧退到一旁。
“哈哈,今日高兴,要与众位不醉不归!”柳扶苏用力拍开酒塞,双手捧着酒坛,再次环顾众人,高声说道:“白先生,王道长,田掌柜,红云崖的仙姑,无相寺的圣僧,光明将军,还有各位前来贺寿的前辈,这一坛酒,我替门主,敬大家!”
“来,大家举杯!”柳扶苏眼睛微微发红,捧着酒坛,大口大口地灌酒。几轮下来,他的身子开始摇晃,好几次都险些摔倒,但他都凭着一股倔强的劲儿硬撑住了。
“扶苏……”白先生忍不住开口,可话还没说完,柳扶苏已经将一坛酒喝完,站立不稳,却还掂着酒坛,醉眼朦胧地说道:“众位怎么不喝?是我柳扶苏不够傻,还是你们玩得不尽兴啊?”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无奈地纷纷举起酒坛,一饮而尽。就连一向注重形象的白先生,此时也顾不上许多,酒水从坛口溢出,打湿了他胸前的白袍。
“扶苏,你醉了。”老门主看着柳扶苏,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师傅是对老八不自信,还是对我那七个师兄不放心?”柳扶苏笑着反问道,笑容中带着一丝嘲讽。
老门主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端着酒坛一屁股坐回首座,满脸的无奈。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原本计划得好好的,应该比现在精彩有趣得多,可为何现在却如此压抑?
他望向老龙龟,只见老龙龟正埋头吃喝,根本不敢与他对视。老门主心中恼怒,暗中传音给老龙龟:“玄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老八如此冷静?”
正吃得满嘴油腻的老龙龟听到传音,差点被一块肉噎住,急忙灌了一口酒,才缓过劲来。他偷偷传音回复老门主:“这个玩笑开大了,我看啊,他可能是被刺激傻了。”
老门主气得无语,转头看向柳扶苏,只见他正搂着白先生的肩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白马书院的一群弟子看到这一幕,脸色都变得极为复杂。
“白先生,来喝酒!唯愿当歌对酒时,明月长照金樽里。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与先生是故人!”柳扶苏已经语无伦次,拉着白先生,又灌了一坛酒才肯罢休。
众人都不敢拒绝柳扶苏,他们心里都清楚,自己对柳扶苏有愧。
“田掌柜,你的演技太差了!”柳扶苏跌跌撞撞地走到田掌柜身边,一把搂住他的脖子,醉眼迷离地说道:“生意人,怎么只挖了一颗心就跑了?好歹也得再来上二两腰子!我实话告诉你吧,我那对腰子,才是宝贝!”
田掌柜吓得唯唯诺诺,硬着头皮和柳扶苏喝了一杯酒,刚想解释几句,柳扶苏却已经松开他,摇摇晃晃地朝着小无相寺的和尚走去,大笑着敬酒。
小无相寺的酒肉和尚满脸赔笑,也被柳扶苏灌了一坛酒。接着,红云崖的仙姑、哑巴无尘道长,以及在座所有取过他血肉的人,柳扶苏一个都没放过,一一与他们敬酒聊天。
终于,柳扶苏再也支撑不住,醉倒在地。一群弟子赶忙跑过来,将他抬走,安置进了厢房。
柳扶苏刚被抬走,正气殿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众人纷纷指责老门主,说玩笑开得太大了,柳扶苏肯定会记恨他们,这下可给自己树立了一个大敌。
“都别慌!我看老八对你们并没有什么恶意,等他明天酒醒了,我会向他解释清楚的。”老门主皱着眉头,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解释?怎么解释?他的血与骨,可都是我们分了的,就算他现在得了一副宝体,难保他心里不记恨我们啊!”
“就是,今天他那冷静的样子,太可怕了。我们都担心,你要是解释不清楚,以后我们可就麻烦大了!”众人七嘴八舌地说道,脸上都带着担忧和不满。
老门主看着众人吵闹,心中烦闷,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喝道
“够了!你们好歹都修行了几百年,怎么这点定力都没有?来来来,都别吵了,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
清晨,小青山被一层轻纱般的云雾笼罩着,那云雾如调皮的精灵,缓缓徘徊至地上。
在一间厢房内,柳扶苏悠悠转醒,只觉口干舌燥,脑袋像是被一团乱麻塞满,昏昏沉沉。昨日那浓烈的酒劲尚未完全散去,体内仍残留着丝丝醉意。
“都捉弄我吧,割我的肉,拆我的骨,伤我的心,骗我的情,最后大梦一场,醒来一切都还在!”柳扶苏坐在床头,眼神中透着无尽的悲凉与迷茫,他透过窗户,望向那遥远的天际。
此时,大日还未从地平线缓缓浮起,天空被大片大片的白云遮蔽,窗外的风景静谧得如同画卷,可柳扶苏的内心却如汹涌的怒海。
“你们要我怎样?面对分我骨,取我血的人,要奉上感恩之心,感谢你们让我拥有了这副组合的身躯吗?”柳扶苏低声呢喃着,往昔那刻骨铭心的痛,如锋利的刀刃,深深刺入他的灵魂,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曾经那悲壮惨烈的经历,如今竟被告知只是一场闹剧,而他就像一个被愚弄的小丑,可笑的是,他之前还满心自责与内疚,对小青山怀着深深的感激之情。
“为什么要这样做,仅是为了好玩?”柳扶苏咬着牙,他心里清楚,自己并非愚蠢之人。昨日在席间,他强忍着没有爆发,就是在等待,等待着有人能站出来,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能让他释怀的理由。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房门被缓缓推开。柳扶苏抬头望去,只见赵炎站在门口,他推开门后,却迟迟没有走进来,只是低着头,目光躲闪,不敢直视柳扶苏的眼睛,低声说道:“小师叔你醒了,太师祖在外面等候多时了,想要见你一面!”
“是吗?请他进来,正好我有些事情想要问问老门主!”柳扶苏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赵炎默默退下,门外隐约传来几句低声的耳语。片刻后,门口出现了一个老者的身影,正是老门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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