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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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路川二人赶到庄子口时,那里已经聚了不少人。

“大家让一让,二位仙长来了,快让一让。”

听见阎大郎的吆喝,乡亲们都闪开了一条道路,路川二人越过人群来到出事地点,借火光一看,顿时大吃了一惊。

只见一位青年男子右胸插着一支弩箭,直挺挺躺在地上,正是堡山寨的巡山寨主,盏阅中州小醉仙舒忆梁!

路川快步来到近前,不容说话,先检查伤口,见弩箭是钉在胸骨上,并未射穿胸骨伤及要害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舒兄,舒兄!你看看我是谁。”

舒忆梁强忍痛苦,睁开眼来看了看眼前的面容,脸上勉强露出了笑容,“路兄……可算见到你了……”

见舒忆梁意识清醒,想来是箭上无毒,路川便道:“舒兄先别说话,我扶你先到屋中起箭。”

舒忆梁一把抓住了路川的手,“路兄……我师父……在村外……”

“你师父在村外?可是有什么麻烦?”

舒忆梁点了点头。

路川看了张彦頨一眼,张彦頨点了点头,呛啷一声掣出宝剑,“你带着剑去。”

路川微微摇了摇头,三两个起落便没入了黑暗。约莫出去有一里地左右,就听前方隐隐有刀剑相击的声音,在这样的雨夜听起来格外分明。

因为星月无光,目不能视,路川只知道前方有两人,却不知道这两人到底谁是谁。

“前面的老剑客可是盏阅中州小醉仙舒忆梁的师父吗?”

“……正是在下。”

路川听着就是一愣,听声音这位老剑客的年纪不大啊。可舒忆梁都三十出头的人了,舒忆梁的师父怎么说也应该是年近花甲的人,莫非这老人家练的功法别致,有返老还童之效?

不过舒忆梁既然冒险前来相求,想必对战也是有些吃紧的,容不得他多想,“前辈到一旁休息片刻,这厮交给晚辈了。”出声提醒之后,便接手来战强敌。

“接剑。”

路川听金风分辨,伸手格开对战之人的剑柄,另一只手反手接过舒忆梁师父的剑来,身子一转就是一招“辉映庭前春雪,恰似一般清绝”。

“咦……”这一声是对战之人发出的,不过至于是惊叹路川的剑法,还是惊叹别的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两人接架相还,打了十余个照面,心里都翻了个个,路川思绪翩翩,手底下自然就慢了几分,这一松劲就给了对手说话之机,“你是……”

那人方说了两个字,路川突然手底下加紧,一招“湿云侵岫晴疑雨,深谷藏风夏已秋”便将其余的话都逼了回去。

又过了十几个回合,那人突然虚晃一招,跳出去一丈开外,急道:“六弟住手!你不认得四哥了吗?”

路川的剑垂了下来,“四哥?你是四哥!”

“正是啊!”

“我的四哥,你这是从哪里来?怎么同这位前辈交上手了呢?”

“哎呀我的傻兄弟,你受骗了,他哪里是什么前辈!你且退到一旁,容我料理了他咱们弟兄再慢慢详谈。”

“四哥且慢!舒兄的为人我是知道的,他绝不会骗我,此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说开了便是,切不可耗子动刀窝里反,让贼人落得痛快。”

“……好吧,既然如此,咱们到前面敞亮处说话。”

“前辈请。”路川说着把剑还了回去。

那人微微一笑,随着路川、谭鹤鸣,三人回到了常家庄。

此时被惊醒的村民都已散去,除了阎大郎家没有几户有光亮的。

路川扣了扣门,马上有人开门,开门的是阎大郎。

阎大郎往路川身后看了看,赶紧让出了门,“道长您回来了。”

路川点了点头,进屋往左右看了看,“他们人呢?”

“哦,道长和那位兄弟在里屋。”

“前辈请……”路川回头方要对舒忆梁的师父说话,借灯光一看当时就愣住了。

哪里有什么前辈,眼前只有一位身穿月白色苏绣锦缎的年轻公子,看年纪恐怕还不到三十岁,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比舒忆梁只小不大!

华服公子微微一笑,不过明显笑得很开心,很满足。好似路川的惊诧都在他意料之中。

谭鹤鸣谭四爷却在旁边冷笑了一声,“六弟,你看看,四哥没骗你吧?”

路川愣了一霎,随后哂然一笑,退到一旁欠身道:“前辈请,舒兄在里屋。”

这句话一出,华服公子和谭鹤鸣同时都是一愣,“六弟你……”

路川微微摇了摇头,华服公子却点了点头,一提前摆径直进了里屋。

舒忆梁躺在床上,此时弩箭已经起下来了,箭上无毒,伤得并不算重。

“师父……”说着就要起身下床。

华服公子抢步来到床前,用手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躺着吧,不必多礼。”

舒忆梁尽管没有下床,不过还是坐了起来,在床上冲路川一拱手,“路兄。”

“舒兄伤得如何?”

“不碍事……本想来给你帮忙的,哪知还没见到你就受了伤,真是丢人了。哦,我忘了介绍,这位便是我的恩师……”

“我知道,姑苏慕容家的家主,醉宗之慕容清越。慕容前辈,晚辈路川礼过去了。”说着一躬到地。

慕容竹身子一侧没受这一礼,转而对舒忆梁说道:“忆梁,怎么不给你路师叔见礼?”

舒忆梁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看路川,他与路川乃是旧识,这师叔二字如何出口?故此就有些迟疑。

慕容竹也是知道的,只见他把脸往下一沉,愠道:“孽徒!你还要让为师随你不成?”

舒忆梁当时就坐不住了,挣扎着就要下床给路川磕头。

路川急道:“慕容前辈说笑了,我与舒兄乃是旧识,兄弟相称久矣。”

慕容竹微微一笑,“路少侠,你我不也是旧识吗?”

路川咧了咧嘴,“路川有眼不识泰山,上次确是失礼了。”

见众人有些不解,路川便将当日与慕容竹、王紫在衢州淡墨阁对赌之事说了一遍。

等路川说完慕容竹吩咐道:“今日你有伤在身,大礼就免了,不过日后称谓一定要改,不可乱了辈分。”

舒忆梁诺诺称是。路川唯有苦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忙岔开话题说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兄长,冷龙岭排行在四,姓谭双名鹤鸣字九天,江湖人送外号诗酒琴棋消玉剑的便是。”

慕容竹笑着拱了拱手,“真是不打不相识啊谭寨主,下次见面可别这么客气呀。”

谭鹤鸣也笑,不过笑得不是很自然,“是谭某失礼了,不过谁能想到堂堂的慕容家主能到这荒郊野外来?还望慕容家主莫怪。”

慕容竹哈哈一笑,“区区在下来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看天师府的张天师不也来了嘛。”

谭鹤鸣就是一惊,“张天师?莫非……”

既已挑明张彦頨就没法子再装了,站起身来打了个稽首,“贫道张彦頨。”

二人连忙还礼,都是吃惊非小。要知龙虎正宗的当家人下山,在江湖上可是一等的大事。

“几位仙长喝点热水,实在不好意思,家里没有茶叶,水是用大枣泡的。”阎大郎拎着两只凳子,端着一壶水走了进来。家徒四壁也没什么讲究,茶壶就放在床头上,上面扣着茶碗,放下他就退出去了。

路川看了看茶壶茶碗,冲慕容竹一乐,“慕容兄,喝水吗?”

慕容竹略微迟疑了一下,“客随主便。”

“四哥,你喝吗?”

谭鹤鸣一皱眉,“额……我还不渴。”

路川自己倒了一碗,先闻了闻,随后一饮而尽,吧嗒吧嗒滋味,“还不错,枣挺甜的,水里有些滋味。”说着给张彦頨和舒忆梁各自倒了一碗。

这倒让谭鹤鸣和慕容竹有些难堪,感情人家张天师都不嫌弃,就他俩毛病多?刚要开口,路川先说话,“二位就别勉强了。说来慕容兄为何会到这常家庄来呢?”

慕容竹没说话,看了舒忆梁一眼,舒忆梁赶紧放下茶碗说道:“回禀师叔,师父是我请来给师叔帮忙的,路上正好碰到江兄,得知师叔在湖州,我们师徒就赶来了。”

路川的手突然一颤,险些把茶碗扔在地上,“这样啊……四哥,你怎么也来了?你来了山上怎么办?”

谭鹤鸣看了看慕容竹和舒忆梁,显然有些不想说。

路川把茶碗轻轻放在床头上,淡淡说道:“八月十五,山寨不是也有大事嘛,你不用留在大哥身边帮大哥?”

谭鹤鸣闻言眼神突然间黯淡了几分,“六弟,四哥对不起你。”

路川微微一笑,“四哥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我兄弟多年,情同手足,何来的对不起一说?莫不是小弟哪里做的欠妥,让四哥挑理了?”

这话一出,谭四爷的头就更低了,半晌才说道:“事到如今愚兄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其实就是十绝弟子中的剑绝传人,我师父便是关外十绝中的剑绝,崆峒弃徒,飞星子。”

此话一出,在座众人的目光同时都看向了路川,慕容竹的手指都按上了绷簧。

哪知路川并没有丝毫的惊讶,如同没听到似的,一般笑道:“这么说四哥和五哥不只是结义金兰,还是师兄弟啊。”

谭鹤鸣倒是颇有些吃惊,以致于说话都有些磕巴,“你……早就知道了?”

路川点了点头,“在朱家大山之时,三哥说过四哥你的师承,之后我在泉州碰巧遇到了一位关外十绝的旧识,听他一说我就对上号了。”

“那你……还愿意叫我四哥?”

路川凄然笑道:“四哥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四哥,跟身份有什么关系。小弟只是想知道,四哥此次前来,是奉谁之命来的。四哥总不至于连这都不告诉小弟吧?”

“问得好!我怕只怕六弟你不愿听,既然还愿意听,四哥知无不言。这次我是奉大哥之命下山助你来的,山上的事你放心,我走之后有二哥负责,准保万无一失。”

路川笑了,“这样一来二哥可真是受罪了,自打我上山起,我记得二哥一直都那么懒散,宁可使唤大哥,都不带自己动的。这回看来是要把之前偷的懒都还回来啊。”

谭鹤鸣想起二哥丁钰,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勉强跟着笑了笑,说道:“六弟你还想知道什么只管问吧。”

路川眨了眨眼睛,说道:“没了呀。”

“没了?你就不想知道飞天剑院是谁偷入你的房间?巴蜀之行又是谁泄露了你的行踪?”

“飞天剑院的事我早就知道了,五哥把我引出去,动手搜房间的自然是四哥你。飞天剑院你最熟悉,而且每次我追五哥追到飞天剑院时他就会失踪,可见一定是有人把他藏起来了。想做到这件事不难,几乎每个剑院弟子都有可能做到,但有次我碰到了白猿公白万漠,他看见我越墙而入,却说没看见前面的人。五哥的轻功是不弱,想瞒过白万漠的眼睛却是不可能的,可见帮他的人绝不会是剑院弟子,甚至都不可能是剑院的教师。能让白万漠听话,当时又在关外的人只有两位,一位是白万漠的师叔,不过也算是师父,飞星子,一位就是四哥你。当时五哥连自己的师父是谁都不知道,就更不可能知道还有这样一位师叔了,也就不可能随他的计划而行。可四哥你不一样。不过还是有一点是我当初没有想到的,那就是你们要找的东西,因为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我家还有一怒杀龙手这门武功。至于……谁泄露我的行踪,就更好猜了。原本我确实以为是山上的兄弟被十绝所收买,故此我才让李云生回山调查,可四哥你什么都没查到,我就明白了,这人在冷龙岭的次座想必是只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的。”

“就凭这一句话,你就猜出来了啊。”

“不,说句不在行的话,五位兄长我都怀疑过。我唯一不怀疑的是四哥你的能耐,你掌管山下事务多年,有人泄密我不信你查不出来,只是不能说罢了。八仙镇的那次……是有惊无险,如果是其他四位兄长的话,四哥纵然不能说,想必也会给小弟一些警示吧。”

谭鹤鸣听完长叹了一声,整个人都衰颓了下来,“倘若知道师父是要害你,就算死我也不会把消息透给他们。”

路川破颜为笑,“天地君亲师,师徒如父子,师命难违,小弟何尝不知呢。”

谭鹤鸣抬眼、第一次看着路川的眼睛,目光中尽是感激。

是时,慕容竹突然痰嗽了一声,不合时宜地打破了这和煦的气氛,“谭寨主,说了这么多,你不会是空着手来的吧?”

这句话可真是说到了点子上。

谭鹤鸣顿时坐直了,正色道:“六弟,你想知道什么愚兄知无不言。”

路川微微一笑,“我……没什么想知道的。”

在场众人又是一惊,纷纷看向路川,神色中大有询问之意。

路川粲然一笑,说道:“我就想知道在这常家的藏春楼里虐杀女子的是什么人,可四哥又怎会知道呢?”

“虐杀女子?”慕容竹和谭鹤鸣都是后来的,并不知道常家庄的事。路川便将老阎头说出的事重述了一遍。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慕容竹听完之后勃然大怒,啪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好畜生!多少的人不行,偏要在女子身上下手,真是可杀不可留!诸位少坐,且我看我如何揪他出来。”说着提宝剑大步流星冲进了雨夜。

“师父……”舒忆梁当时就急了,非要下床去追。路川赶紧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你们少坐,我去便是。”

“六弟拿着剑去。”说着一扬手将自己的佩剑连同剑鞘掷给了路川。

路川反手接过,再不答话,便没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