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宝观留客话 风定鹿门看日升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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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真武山彻底安静下来后,萧天松才道:“看来点苍五剑的事你是要烂在肚子里了。”

“近年来点苍派人才凋零,我若是将此事揭在明面上,恐怕点苍派名门正派的位子就难保了。那毕竟是我舅舅的师门,我怎好亲手将其毁掉。”

“也是,将心比心如果是武当,我也无法大义灭亲。不过说起来你的剑法可真是惊人,不愧是天下第一,刚柔并济,深得武当剑法之精意,特别是……”

路川摇了摇头,突然身子一晃,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若非有剑撑着,恐怕已经摔倒在地。

萧天松大吃了一惊,赶紧扶住路川问道:“怎么?你受伤了?”

路川微微摇了摇头,艰难地说道:“旧疾而已,不碍事。”

萧天松将路川抱到屋中,一把脉不由得大惊失色,“你的内伤因何如此之重!”

路川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丹药含在口中,略一运气,苍白的脸上这才隐隐有了点血色。

“只是先天功破身之后的反噬罢了,我重新修炼才五年,运功太过难免引发旧疾,等将内功练到化境就好了。”

“将内功练到化境少说也得十年八年,在此之前与人交手恐怕还需再谨慎一些。”

“师兄说的是。”

“不过我想现如今想与你交手的人恐怕也不多。就像今晚那人,便被你一剑惊走。”

“他很聪明,没有把握胜我就不轻易出手。”

“这次交手你可有看出些什么?”

“他的内力十分精纯,像是正宗的内家功夫。”

“佛门正宗只有少林。”

“我也觉得此人恐怕和少林寺有莫大的关联。他最后打出的一手佛珠,我看像是少林绝技。”

“定珠降魔无上神功!”

“少林绝技我不甚熟悉,到底是不是我也吃不准。不过如果真是定珠降魔无上神功,那他是谁恐怕就有数了。”

“两面僧,季重。”

“少林七十二绝技秘不外传,凡有幸修炼过的,在江湖上都有名有姓。只有两面僧季重,二十年前叛出少林,从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当年在少林寺时,是少林寺周字辈武僧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能胜过点苍五剑也不足为奇。”

“如果他是两面僧季重,那那位黑衣女子恐怕就是彩翅红鱼洪禾。”

“彩翅红鱼洪禾,二十年前江湖上有名的女飞贼。本是大洪门洪俅洪老门主之女,后来却入了五毒教,善使一把柳叶单刀。”

“那他们在汉口的同党应该就是鹿山雕程甲坤。程甲坤是推云三叠手翁儁的徒弟,也就是翁蕾的大师兄,家住鹿门山,掌法、轻功双绝,江湖人称鹿山雕。不过翁家被灭门之后他也不见了踪影,有人说他死在了灭门案中,现在看来恐怕是谣传。”

“鹿门山就是襄阳城外,山上有座鹿门寺,庙里的住持名叫子山和尚。”

“世乱他乡见落梅,野塘晴暖独徘徊。船冲水鸟飞还住,袖拂杨花去却来。季重旧游多丧逝,子山新赋极悲哀。眼看朝市成陵谷,始信昆明是劫灰。唉……也就只有聪明人才会在名字上做这种文章。”

“既然事情已经明了,你我何不夜上鹿门山,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师兄请想,这二十年季重躲在鹿门山上做什么?”

“据说他当年逃出少林寺时,身上是背着一包经卷的。很多人都认为那是他偷出来的武功秘籍,引得三教九流找了他几年,在江湖上也算是一场风波。我想这二十年来,他恐怕是在专心研习少林绝技。”

“当年为勘明真相,我曾请碧玉门查过翁蕾的底细,得到的消息中就有这三人的名字。就这三人,我也问过冷龙岭和如意阁。据他们所说,季重当年是因为犯了色戒,事情败露之后,怕戒律院责罚,才逃出了少林寺。而且他逃走之后少林寺并未过分追寻,我想盗走武功秘籍一说,恐怕只是江湖中人的猜测。况且他在少林寺之时,原本就是达摩院的僧人,对于本派武功,以他的才智,多半早已烂熟于心。既然不是武功秘籍,自然也不会是佛经,那他拼死也不愿设下的是什么呢?”

“莫非是他或者达摩院的武功心得?”

“达摩院专研本门武功,群策群力,得出的武功心得非同小可。季重借职务之便留下副本也合乎情理。总而言之,师兄所料不差,季重是个爱武之人。按理说,他苦练二十余载,又有达摩院的武功心得,其武艺早已是登峰造极,为何却不敢与我一决高下呢?”

“我也觉得甚是奇怪,常言道,人见利而不见害,鱼见食而不见钩,要知若能胜你一招半式,他可就是天下第一了。他的武艺远在点苍五剑之上,那在江湖上也是头一排的,纵然不是你的对手,想走恐怕也不在话下,面对这么大的诱惑,他到底是如何能忍住不出手的呢?”

“其实很简单。他不出手和掩耳盗铃是一个道理。”

“此话怎讲?”

“人如果自己觉得可行,那纵然旁人都说不行,多半他也会去做。反之,若是自己觉得不行,只要是个有主见的人,哪怕别人说出天官赐福来,他也不会去做。”

“你是说季重自己知道不是你的对手,所以连试都不愿一试?”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我想对于这天下第一,他恐怕已有更好的争法。”

“你还是一口气说完吧,我实在是想不动了。”

“我从打不过万朝清,到剑挑八十一门用了五年时间,当然,我有一怒杀龙手,一路之上也幸得各位前辈高人指点,自然事半功倍。换句话说,如果我在武当苦修二十年,我的武功也未必在今日之下。而季重苦练了二十年,他也知道自己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只是他觉得就天赋而言,他已经输了,所以没有与我交手的必要。我想,他是想培养一个武功、天赋都不在我之下的人,将我彻底击败。而最好的人选就是虚杨,首先虚杨的天赋确实不在我之下,其次他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云弄剑客的后人,最后让虚杨杀了我,翁蕾姐弟最高兴,路姚两家最伤心。”

“当年你背虚杨上山,险些双腿残废。之后替他报仇,殚精竭虑、九死一生。如果最后再被虚杨杀了,恐怕死也不能瞑目啊。好歹毒的阴谋。”

路川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如果能死在虚杨剑下,我高兴的很,既成全了他,到九泉之下见到云弄剑客也好有个交待。他这个天下第一我虽然教不出来,别人教出来也是一样。”

萧天松愣了半晌才艰难的说道:“你何苦要这样委屈自己呢?是天下第一如何?不是又如何?堂堂正正做人,不管武艺如何,都是英雄。你这天下第一的名头来得容易吗?让别人踩着你的尸骨爬上去,你甘心我也不甘心!”

“生是死之生,死是生之死。两路坦然平,无彼复无此。径路少人行,悟后多勇猛。玄元非难解,我观易分明。守拙绝多能,天地悉归清。师兄还需再看开一些。”

“话是这么说,可是……”

“其实这不过是我与季重、翁蕾的一盘对赌,如果虚杨杀我,于他们而言是赢,于我而言也是赢,一盘和棋罢了。可虚杨若是不杀我,那便是我赢了。”

“把虚杨留在鹿门山,那你呢?”

“等此间事了,我自然是要回金陵了,首先需让家母安心,其次如今宁王已现峥嵘,三年之内必起兵造反。且给他们三五年时间,届时我若未死于兵燹,定会再到鹿门山给此事一个交待。”

“你是说要不了多久江山就要易主?”

“事在人为,是不是改朝换代眼下还说不准。得看宁王的能耐,也得看朱厚照的造化,三年之内能定胜负,宁王必败无疑,五年之内才见分晓,朱厚照的江山危矣。”

“师弟莫非也要介入其中?”

“我对朱厚照和朱宸濠皆无好感,双方的主将又都是我的挚友亲朋,就我个人而言,我谁也不想帮。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若是为情势所迫,不得不参与其中,也未尝可知。”

“可你既已退隐江湖,又早已辞官不做,难道还不能明哲保身吗?”

“一天是江湖中人,一辈子都是。就算退隐江湖,又岂能摘得那么干净?更何况这是关乎天下万民的大事,又岂是归隐山林就能作壁上观的呢?”

“朝廷的事我不懂,武林中的事,你只需来二指宽的小纸条,为兄必到。”

路川点了点头。

“你且休息,外面那几具尸体我还需料理一些。”

“师兄也早些歇息。”

萧天松拂灭油灯,带上房门离开了。路川躺在榻上,看着窗牖透进的月光,只觉得倦意上涌,不知不觉便已睡去。

次日天明,等路川睁开眼时,萧天松已在屋中,桌上还放着白粥菜蔬。

路川看了眼门外的日头,起身笑道:“都这时辰了,师兄怎么也不叫醒我?”

“我看你睡得很沉,就没叫。”

路川端起已经凉了的白粥一饮而尽,又喝了碗水才道:“以前夜里总是不睡,觉也很轻。这几年不知道怎么了,经常一闭眼就睡着了,没人叫就睡到自然醒。”

萧天松笑道:“恐怕是在补以前的觉吧。”

路川哈哈一笑,“观里师兄可安顿好了?”

萧天松点了点头,“走。”

二人雷厉风行,当即下了真武山,径直来到楚王府。路川在门外等候,萧天松面见楚王,以观中失盗为名,请楚王帮忙捕盗缉凶。朱荣㳦素来爱重萧天松的人品武艺,当面许诺帮忙。萧天松告辞出来后,二人又到襄阳府知府衙门,萧天松在外面等候,路川则以查阅邸报为名进了府衙。过不多时,楚王府的王官便带着萧天松到了公堂。知府大人赶紧迎接,听完王爷谕旨,等送走二人回到后堂,这位大人的模样可就没有先前那么好看了,跟吃了苦瓜似的,一个劲长吁短叹。路川故作不知,问知府大人有何难事,知府大人道出缘由,路川哈哈大笑,说道:“就这么一点小事,大人何必发愁?”

知府道:“这事在大人您眼中是小事一件,在下官看来却是难于登天。那飞贼盗走宝物之后必然会躲藏起来,襄阳府虽小,也有一州七县,另外那人还在不在襄阳府也是两说,真好比海底摸针啊。王爷限期一月破案,谈何容易?到时候如果破不了案,下官这身官服恐怕就保不住了啊。下官听闻大人在江湖上手眼通天,求大人救救下官吧,下官上有老母,下有妻儿老小……”

“大人不必如此,既然遇上了,我岂有不管之理?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知府千恩万谢,又要请路川吃饭,又要赠路川金银。路川一概不受,告辞离开。

下午路川和萧天松又与农正会了一面,随后便回真武山去了。

一连过了数日,路川二人再未下真武山。知府数次派人前来送礼,路川只说让知府安心,礼物一概不收。

这一日,春风楼的伙计前来送信,说陈丹云和莫钰已经到了,二人这才下山。

等到了春风楼,路川先介绍萧天松与二人认识,双方互相道过景仰,陈丹云这才说起来由。

原来路川离开苏州后先到的陆安州兴王府,将姚望失踪之事告知了朱佑杬和陈丹云。朱佑杬对路川自不必说,当即命陈丹云率莫钰、陆松及锦衣卫二十人协助路川。路川在兴王府住了一晚,随后前往襄阳,陈丹云等人则兵分两路,陈丹云与莫钰走水路,陆松率锦衣卫走陆路,沿路查访,来到汉口。锦衣卫查案绝非常人可比,等到了汉口之后,先从姚望失踪的客栈查起,功夫不大就发现了端倪。在姚望一行人抵达汉口前的几日,客栈住进了一位妙龄少女,十分的美貌,故此客栈上上下下的人都有印象。而这位少女也是那天中午离开的客栈,是有人用一乘大轿从后门接走的。这原本是件很寻常的事,少女孤身一人住店,然后被大轿子接走,不用问,定然是少女前来投亲,而所投之人乃是当地大户。至于为何后门上轿,未出阁的女子避人耳目也在情理之中。可偏偏轿子接走少女和姚望失踪同时发生,这就不寻常了。四人抬的大轿是能坐两个人的。据伙计和路人的描述,陆松找到了那乘轿子,而那乘轿子却是武昌府最大的青楼——天一方的。试问谁能把一位未出阁的女子接到青楼里去?陆松当即凭兴王手令调来武昌府三班衙役,封了天一方,盘问之下得知,那几日轿子是被一位名叫程大的人借走的。陆松找来巧笔丹青,画影图形,全城海捕,没费多少功夫就在另一处烟花柳巷找到了化名程大的鹿山雕程甲坤。有陈丹云在,程甲坤插翅难飞,立时被捕。当夜莫钰就亲自过了一堂,锦衣卫的手段,就算是铁打的牙关也得开了口。比及天明,供词已经呈到了陈丹云面前。于是一行人折转回程,陆松等人到王府交令,陈丹云和莫钰则押着程甲坤来到了襄阳。

等陈丹云说完过往,路川又看了遍供词,哈哈一笑,命人摆宴,同时还让一名伙计去请襄阳知府。

时间不大,襄阳知府便带着三班衙役急匆匆地赶到,先让衙役将程甲坤带回去收监,随后入席。酒宴间,路川又交待了一番,知府连口称是,最后结了酒钱,临走时还千恩万谢。

知府走后,萧天松笑道:“师弟的手段可真是高明,让人替你出了力、办了事,随后还要感恩戴德。”

莫钰笑道:“他的本事可不仅如此。”

陈丹云问道:“大哥,下一步该怎么做?”

路川道:“你们俩这段时间受累了,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咱们去一趟鹿门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