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凝香阁压抑的死寂中,被无限拉长、扭曲。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尘埃的重量,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擂在紧绷的鼓面上。玛波罗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矗立在敞轩角落的阴影里,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偶尔扫过全场,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冰冷的压迫,最终总会落在我身上,像冰冷的蛇信舔舐。贤妃娘娘端坐着,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佛珠,脸色变幻不定。柳昭仪则烦躁地用涂着蔻丹的指甲敲击着案几,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李均羡依旧站在那几碟“证物”旁,玄衣如墨,侧影孤峭。他仿佛与周遭的焦灼格格不入,目光沉静地落在敞轩外摇曳的花影上,又似乎穿透了时空,在思索着什么更深远的东西。只有当他偶尔极其轻微地转动视线,掠过我低垂的头顶时,我才能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封湖面下的暗流。
〔小呆瓜,撑住!〕满满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那老狐狸在施加心理压力,别被他吓倒!院正快来了!〕
仿佛印证她的话,敞轩外终于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轻微的喘息。一个身着深青色官袍、头戴展脚幞头、须发皆白的老者,在两名背着沉重药箱的年轻医官搀扶下,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进来。他脸色涨红,额角布满细汗,显然是一路疾奔而来。正是太医院院正,孙思邈的后学,张仲景。
“老臣…老臣张仲景,叩见昭仪娘娘,贤妃娘娘,三殿下…”张院正上气不接下气,作势欲拜。
“免礼!张院正快请起!”柳昭仪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抬手,“快!快来看看这些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张院正身上。玛波罗的眼神更加锐利,带着一种无声的警告。
张院正喘匀了气,定了定神,目光落在案几上那几碟“证物”上。他先是被那碟红得妖异的“相思缠”吸引,眉头微蹙。接着,他的目光扫过那根尖端沾染暗红的银针,最后,定格在那碟散发着怪异焦糊腥气的黑色残渣上!
老院正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惊骇的苍白!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指着那碟残渣,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这…这气味…这色泽…莫非是…是那绝命之毒——‘相思引’?!”
“相思引?!”柳昭仪失声惊呼。
贤妃娘娘手中的佛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玛波罗的瞳孔骤然收缩!
张院正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依旧带着颤音:“回禀娘娘!老臣行医数十载,遍阅古籍!此物形态、色泽,尤其这遇醋崩解后所散之焦糊腥烈、令人气血翻腾欲呕之气味…与古籍中所载的南疆剧毒‘相思引’的特征,几乎完全吻合!此毒取自一种名为‘鸡母珠’的藤蔓种子,其毒猛烈无比,入腹则溶血伤脏,令人痛如刀绞,七窍流血,无药可解!因其种子红黑相间,状若相思,故得此名!乃是…乃是宫廷禁绝、闻之色变的绝毒啊!”他一边说,一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古籍,迅速翻到一页,指着上面的图文,“娘娘请看!此图此述,与眼前之物,何其相似!”
那古籍上的图画虽然简陋,但清晰描绘出一种红黑相间的心形种子,旁边文字记述的毒性特征,尤其是遇酸剧烈反应、散发恶臭的描述,与我那碟残渣的特性惊人地一致!
铁证如山!
轰!
如同惊雷在敞轩内炸响!
“绝毒?!‘相思引’?!”柳昭仪猛地从软榻上站起,脸色煞白如纸,手指颤抖地指向玛利亚被软禁的偏殿方向,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好!好一个玛利亚!好一个玛波罗家族!竟敢将如此绝毒之物伪装成蜜饯进献本宫!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巨大的后怕和滔天的怒火瞬间淹没了她!
贤妃娘娘也惊得花容失色,看向玛波罗的眼神充满了惊惧和难以置信:“玛波罗老爷!这…这作何解释?!”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欺骗的愤怒和恐惧。
玛波罗的脸色,在张院正惊呼“相思引”的瞬间,就已变得铁青!他精心编织的“赤焰相思豆”谎言,在真正的医道权威和古籍铁证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暴露出底下狰狞的毒牙!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张院正手中的古籍,又猛地转向我,眼神里的惊怒、怨毒,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见鬼了”的骇然,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厨娘,不仅用“土法”撕开了伪装,更引来了识货的太医,直接点破了这剧毒的真名!这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哈桑…哈桑对此毫不知情!”玛波罗猛地踏前一步,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强行镇定的慌乱,“定是商队中混入了奸人!或是…或是有人中途调包!意图陷害我玛波罗家族!陷害小女!”他试图将责任推给虚无的“奸人”,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李均羡和我,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毫不知情?调包陷害?”柳昭仪怒极反笑,声音如同淬了冰,“张院正!给本宫验!仔仔细细地验!验那‘蜜饯’!验那剥出来的种子!看看是否真是那绝命之毒!”
“老臣遵旨!”张院正精神一振,立刻指挥两名年轻医官上前。他亲自戴上特制的薄皮手套,拿起工具,小心翼翼地取了一粒完整的“相思缠”,又取了一粒剥出的红黑种子。他用小银刀刮取粉末,置于特制的白瓷碟中,滴入不同的药液观察反应;又取微量放入特制的琉璃瓶中,加入清水摇晃,观察水色变化…动作娴熟而严谨。
每一次药液变色,每一次水色呈现不祥的暗沉,都让柳昭仪和贤妃的脸色难看一分,让玛波罗脸上的肌肉抽搐一次。整个敞轩只剩下器皿碰撞的轻微声响和张院正偶尔低声的解说。
“娘娘,此物遇酸剧烈反应,产生大量气泡和灼热之气,气味刺鼻,确与‘相思引’遇酸反应一致…”
“粉末溶于特制碱液,呈现深紫色,亦为剧毒之兆…”
“水浸液浑浊暗红,静置后有细微血色沉淀…此乃溶血之毒的特征!”
一条条检验结果,如同冰冷的判决书,将“相思缠”剧毒的本质钉死在耻辱柱上!
“够了!”柳昭仪再也听不下去,猛地一拍桌子,杯盏震落在地,摔得粉碎!她指着玛波罗,声音因愤怒而嘶哑,“玛波罗·阿卜杜勒·哈桑!你还有何话说?!进献绝毒,谋害宫妃!你玛波罗家族是想造反吗?!来人!给本宫拿下!”
“拿下!”总管太监尖利的嗓音响起,守在敞轩外的禁卫立刻涌入,明晃晃的刀锋直指玛波罗和他身后的两名武士!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两名波斯武士眼神一厉,手已按上弯刀刀柄!玛波罗脸色铁青,眼中凶光毕露,魁梧的身躯肌肉紧绷,如同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猛兽!他死死盯着柳昭仪,又猛地扫过李均羡和我,那眼神里的杀意和怨毒,几乎要将我们生吞活剥!
〔小心!这老狐狸要狗急跳墙!〕满满的声音带着急促的警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均羡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一盆冰水浇在即将燃爆的火药桶上:
“母妃息怒。”
他上前一步,挡在了柳昭仪和玛波罗之间,目光平静地看向暴怒的柳昭仪:“玛波罗先生乃波斯巨贾,代表波斯商路与我天朝之谊。此事干系重大,涉及邦交。若仅凭此就将其拿下,恐引起西域诸国恐慌,不利商路安定,亦有损父皇圣明仁德之名。”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脸色阴晴不定的玛波罗,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玛波罗先生,‘相思引’乃天下共诛之绝毒,此乃铁证。贵商队运送此物入宫,无论是否知情,贵家族都难辞其咎。然,念及先生多年为两国通商之贡献,及…令嫒年少或受人蒙蔽…”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偏殿方向,“此事,尚有转圜余地。”
李均羡的话,如同一把精准的手术刀。既点明了玛波罗家族不可推卸的责任(运送剧毒入宫),又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女儿可能被蒙蔽),更抬出了“邦交”、“商路”、“圣明”这些大帽子,让柳昭仪无法立刻发作。最关键的是,他暗示了“转圜余地”——这余地,显然需要玛波罗付出巨大的代价来换取!
玛波罗是何等精明之人?瞬间明白了李均羡的用意。他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了几下,眼中的凶光被强行压下,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阴鸷。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满腹的怒火和屈辱强行咽下,对着柳昭仪和李均羡深深一揖,声音沙哑而沉重:
“殿下明鉴!娘娘息怒!此事…哈桑痛心疾首!定是商队监管不严,被奸人钻了空子!哈桑愿承担一切罪责!赔偿娘娘一切损失!并将此事彻查到底,揪出幕后黑手,给娘娘、给天朝一个满意的交代!至于小女玛利亚…她年幼无知,定是被那伪装成‘相思缠’的毒物所蒙骗,才…才酿此大祸!恳请娘娘、殿下开恩!哈桑愿以家族百年声誉担保,严加管教,绝不再犯!”
一番话,姿态放得极低,将责任全部揽下(推给“奸人”),更许诺了巨额赔偿和追查(虽然追查结果如何只有天知道)。最重要的是,他保下了玛利亚,承认她只是“被蒙骗”。
柳昭仪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怒气未消,但李均羡的话和玛波罗的低姿态,让她无法立刻下令抓人。她狠狠瞪了玛波罗一眼,又看向李均羡:“均羡,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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